场外，朽烂十字架上的生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过它眼中的鬼焰已经闪烁了数次，铁链也上升到了整整三十六根。大数三十六，可成一方大阵，又借这锁魂之力，足以封禁乾坤，逆乱阴阳，这是架上生灵的极限了。可是看着土丘下那个单薄的身影，还有没入他四肢躯体中，颤抖晃动，哗啦作响的铁索，即使对方此刻僵在原地，毫无动作，甚至没有一丝气息的流动，它依旧感觉到了寒意的袭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些许后悔。

潘刚的情况，超出它的预料，尽管有所准备，但能从那种灾难中延续下来的生灵，有几个是简单的？它还是看轻了对方的力量，不过好在这是在阴间，它的主场。

“别看了，你们几个快出来帮忙！”

架上生灵嘶吼道，嘶哑的声音如滚滚惊雷漫过天际，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唯有铁链交击碰撞之声响起，此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氛围。

而在一处偏远的灰暗地域，几个阴冷的生灵正在交流。

“那个老东西确实是古怪，老六果然要吃亏啊！”

“早就和他说过了，可惜，年轻人，就是浮躁。”

“可是我看老九你很乐意让老六去试试水啊，诶，和兄弟说说，要是老六真能拿下来，你有把握抢下老六手里几成的东西。”

“照我看来少说得有三成。”

“你们几个净吹，我哪里有那个本事，那可是三十六根锁魂链，你们先前有谁知道老六会这些东西，要不是这老东西古怪，那三十六根锁魂链就是用来招呼咱们的，老六怎么会不作防备？”

土丘处，突然，那双鬼目中幽火剧烈抖动，像是大风袭来，灯火将熄。远处，那几个阴冷诡异的生灵此刻也感应到了什么，交流声在一瞬静默。

“老六这是，摊上**烦了！”

灰褐的土丘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灰暗的天空依旧没有太阳，那个可怕的生灵还在腐朽的十字架上，潘刚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被玄黑铁链束缚。

只是，天空深处，多了两点红星，不必言说，很多人都明白，那是一双恐怖的眼睛。

一个忘不见边际的虚影，被一股股黑气形成的绳索捆缚，矗立在土丘下那个单薄的身影后，俯瞰这世间，气息扬动，如飓风肆虐，枯寂的荒原上卷起风暴，而潘刚的眼睛，也随之眨动了一下。

不过他的眼中没有色彩，空空洞洞，像是意识还未归来的无神躯壳。这对架上生灵而言，并不算一个很好的消息，意味着无法交流，不过情况已经够坏了。若不是有准备，今天恐怕真的要阴沟里翻船，那几个家伙应该抗的住吧。

架上生灵又是一声厉啸，七道墨色巨柱从七个方向升腾而起，大片黑雾随之蔓延，远隔万里，也可见其浩大声势。

不过，几个原先隐匿在暗中的生灵几乎同时大骂。

“老六你的武德呢？”

“我#&%＊＊……”

潘刚并不管这些，他无视了没入腿中的数根铁链，缓缓抬起那只落在灰褐土丘上的脚，然后缓缓踏下。简简单单的动作，毫无威势可言，就是普通人也可以做的比他更自然流畅。但是他背后那个虚影同他做出相同的动作时，同样的无视了身上束缚的黑烟长链，一只巨足从天而降，宛若燃火陨星坠下，有灭世的威能，还未落下，这片广袤的荒原便开始崩裂塌陷。若是真的落下，别说这堆灰褐的小土丘，便是这片荒原也逃不脱被清洗重塑的命运。

架上生灵出手了，赤色洪流从土丘中奔流而出，迎击那只巨足，还有另外七道可怕的力量从七处墨色巨柱处横击而来，要拦下那只巨足，一时间这几股震世之力，将天空划分成几块，气息更是暴虐恐怖，山河黯淡，甚至昏暗的天地都要因此陷入漆黑，场景如末日将至，天地皆崩，众生皆寂。

一瞬，那些恐怖的力量就将碰撞到一起，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轰鸣或是绚丽的色彩，一切，都静止在它们即将碰撞之际，洪流与几股力量化作的匹练都凝固在那只泛火巨足之前。这一幕显得莫名的可笑，前一瞬要毁天灭地的声势，这一刹却被定在空中，就像是强横一世的生灵，到头来却仍被无上的存在碾压，所有的声势和力量都显得如此滑稽与渺小。

一道裂隙划破天空，一轮巨月从裂隙中俯瞰终生，那是无上生灵的眼睛，它的视线投向此地，从那几个生灵身上掠过，如同太古神山在身上滚过。对于这种层次的生灵而言，不必刻意去做什么，端坐于九天之上的帝王仅仅是投来的一瞥，也足以让泥尘中的蝼蚁感到天塌的压力。

随后，视线停在了潘刚身上，压力临身，先前还未崩断的铁链根根断碎，化作灰烟消散，视线中的外物况且如此，遑论是潘刚自身承受的压力。只是，他此刻的眸中依旧没有情绪，神识未聚，只是一具反应僵硬的躯壳，并不懂得敬畏和恐惧。

“轰隆隆！”

骇人的声响在天地间回荡，几乎所有的存在在这一瞬都感到一股古老的气息弥散开来，敬畏的心绪早已刻在魂魄深处，在它们心底升腾，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曾存在于无数传说禁忌中的存在，如今，它，醒来了。

潘刚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降伏了一个巨大的生灵，而后见到一个模样极为可怕的鬼物，他想将它镇压，有几个似乎和它是同一阵营的生灵出手阻止自己，之后，又惊动了有一个恐怖的生灵。

再后来？

潘刚睁开眼，瞬间清醒过来，眼前哪还有什么模样可怕的鬼物，竟是一道望不见底，深幽骇人的裂谷，如同一只洪荒古兽狰狞的巨嘴，而此刻他正躺在这巨嘴旁的一处青石上。

“醒了？”

平淡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潘刚眼前莫名浮现一头平静的老雄狮的形象，立于黄昏日落之际，暮色在天地间蔓延，攀上它的身躯，晕染它的鬃毛，可是那双望向落日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倒影，甚至没有情绪蕴在其中，只有平淡，平淡到万物不足以入它眼，平淡到潘刚心底自然地升起敬畏。

“问吧，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回答你。”

能告诉我的，也就是还有不能告诉我的吗？潘刚翻坐起来，心思转动。

这位应该就是那个最后出手的生灵，也就是先前的一切并不是梦，都是真的。可是当他一开始思考，记忆的混乱却涌上来，让他一时间有些理不过来，上一瞬他还在准备和那个表达善意的男子谈论，可是下一瞬记忆开始断片，他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个真实的梦，梦里还是那片荒原，可是没有石屋，没有那个男人，只有一个妖邪的土丘，一个可怖的鬼物。

他竟没有任何和那个男人后续交谈的记忆，而眼前所见却又是一幅景象，记忆的错乱感和时空变化的荒诞感让潘刚几乎组织不起有效的思考，荒诞的错觉让一切都显得不再真实，逻辑断裂，认知模糊，一切如同梦境一般虚幻。那些感觉像是从一个梦里迈入另一个梦，他不可避免地生出念头，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大梦。

不过，下一瞬，熟悉的压抑窒息感在胸腔中翻涌，痛苦和疯狂肆意生长，要将他彻底淹没。这些感受于潘刚而言，早已是刻骨铭心，正是这些东西，在他未到此界之前，曾日夜折磨着他。

诡异的是这些很快便如烟云散去，只是潘刚脸上苍白若纸，一时间难有血色。这个生灵竟然可以控制我的感受吗？潘刚心中大骇，脑海中有风暴在卷起，而数不清的强烈情绪碰撞交织，又思绪死死困住，让他组织不出有效的思考。

不过，他开始意识到，很多经历并非幻景，那些东西都是真实的，甚至，他在阳台上坠下之前就已经被卷入一场风暴之中。

“不必担心，我只是引动了你体内阴魂，助你稳住真我。”

“毕竟你还未修行，尚是凡人之躯，所以，有些地方出了一些问题，让你的念头出现混乱。”

“在你未进行历练之前，确实难以应付一些思绪上的变数。毕竟连横渡无尽岁月的生灵，都需要点一盏不灭长灯，在迷途中映出方向，在混乱中维系真我。”

那个声音自顾自的继续道，语气平静自然，谈及的东西有些晦涩难明，如在自言自语，也是在指点潘刚。潘刚静静地听着，他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同在梦里，思绪和逻辑隐在雾中，余下模糊飘渺的形状。

“我已经从老六那里了解到一些东西，预料之外的触动，还在可控之中。你的困惑之后再询问吧，准备一下，传承要开始了。”

话音落下，九道血色长柱自九处地域冲天而起，血光印照万里，又于云霄之上化长虹，汇于裂谷云霄处，九脉归一，如九天之上的血瀑倾下，盛景惊世，而血瀑垂下之地，正是潘刚盘坐之处。血瀑的冲刷，亦是洗礼，传承已经开始。

此地瀑布轰隆作响，而另一片地域，热闹也已经开始。

“都怨老六，如果不是他擅自出手，打乱大父的布局，咱们也不会丢失这些气血了。“

“没错，老六，这件事上，你得咱们兄弟几个一个交代。”

“怨我？先前你们几个都没动静，不就是希望我出去试试水，然后打算在背后黑我东西吗？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们谁对那个小子没想法？最后我出手了，咱们几个都吃了亏，你们就想找我要交代？”

还是那般嘶哑干沙的声音，只是几个生灵此刻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在争吵此前冲天而起的九道血色长柱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气血之力，于它们而言似乎很重要。

“你还有脸提你出手的事？你搞的那个逆阵是什么意思？我先前以为咱们兄弟几个都够奸诈的了，没想到老六你居然如此这般。”

“均摊一点损失而已，你们都想得到好处，怎么可能不出力？至于奸诈，别虚伪了，咱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鬼物了，你们怎么可能没有提防我，只是我手段高明，你们没有察觉到而已。”

“好了，不必争了。“

正当老六打算舌战群儒之际，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堵住了它的舌绽金莲。

“大哥！”

几个声音同时道。

“一个个还是这么聒噪，大父已经和我说过了，那个人比咱们几个重要，明白了吗？”

声音的落下，此地陷入了一片安静，剑拔弩张的气氛亦散去。

“那个人，以后会和咱们是一个阵营，你们不要再去得罪人家。“

末了，一顿，它又道。

“最后的时刻也快要到来了，你们有这个时间闲聊，不如多做准备。”

终于，不再有任何声响，此地恢复寂静。依旧是先前那片小土丘，架上生灵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

“最后的时刻吗？这么多年了，还是逃不过落幕。”

却不是先前嘶哑的嗓音，反而中气十足，是与潘刚交流时的声音，只是语气中带着难掩的萧瑟，或许还有星点的解脱。一副腐朽恐怖的景象，还有青年男子失意的声音，让人生出一种怪异之感，可是，谁没有年轻过呢?

回望当年岁月，老六略微失神，鬼目中辉火僵硬，随即又嘲弄似地道。

“怎么越活越矫情了？要是被那群老家伙知道，估计是晚节不保了。”

“桀桀桀！”

老六怪笑道，又恢复以往枯干沙哑的嗓音，笑着笑着，声音逐渐淡去，最终，余下一片寂静。裂谷之侧，声势浩大的血瀑还在冲刷，今日，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日，至少，对一些活过千古时光，历经无数枯燥日月的存在而言，今日，必然是很有趣的一日，因为，一场酝酿无尽岁月的大戏，即将开始拉开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