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
这是潘刚睁开眼后的第一印象,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的束缚感。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他,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可是动弹不得。
等到意识完全回到身体中,潘刚才发现自己平躺着,除了脸朝着天,露出地面,身体都被埋在土里,虽然并没有很深,可是依旧限制了他的动作。
好在土质也不是很紧实,绷紧全身的肌肉,潘刚很快从土中爬起来,装作不在意的四下观察了一下,而后拍打抖落身上的泥土。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被换过了,宽袖长袍,花纹神秘,不过已经腐朽不堪了,像是埋在土里,经历了不少岁月的侵蚀。潘刚整理完衣服上的尘土,又四下扫视了一圈,昏暗的天空没有太阳,周遭似乎是一片荒原,寸草不生,遑论生灵。死寂的气息在此间弥漫,可是潘刚却并未觉得不适,甚至有一种归属的安心感。也许是先前的压抑窒息之感已经远去,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心安。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回放,呼啸的风声,晶莹的星光和白羽,以及那些面状可怖的妖魔鬼怪。
所以,自己这是死了吗,到了地狱还是哪里?
潘刚低头思索,视线忽地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还有这身衣服,似乎有像古装剧里的服饰,可是花纹风格却怪异的很。尽管并不明白花纹的含义,但是潘刚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粗犷,可若是细细去看,它的每一处都精妙异常,而且衣物的腐朽只及面料,那些花纹虽有些许色泽暗淡,也没有任何残缺。
神秘的衣物,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潘刚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到脑后。
这里的环境,看上去荒凉的很,土壤中明明是有水分的,可是却寸草不生,很奇怪啊,莫非,这里真的是阴间吗?
可是阴间也不应该一个鬼也见不到啊,自己这是脱离大部队了?
……
“老六啊,不是兄弟几个想抢你这一口饭吃,可是毕竟是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了,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还是很危险的,老六你可要慎重啊。”
“对啊,老六,你可要小心,这要是阴沟里翻了船,这么多年的日子,可就白熬了。”
“你们几个就不必担心了,就算不能吃下他,至少脱身的把握我还是有的。”
“大家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能不担心你的安危呢?和大家伙说说吧,你有什么把握,也省得咱们担心啊。”
“是啊,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也差不多知根知底,老六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说出来也让大家放心。”
在潘刚未知的角落里,几个生灵正在窃窃私语的交流着,声音沙哑,让人不禁联想到干枯腐朽,几近风化的老树皮。虽说交谈和聊家常一般随意,可是它们几个干沙的嗓音,却让此间多了阴森诡异的氛围。
……
而潘刚正在这片枯寂的荒原上行走,毫无生气的枯土之上,他成了唯一活动的事物。在经过一番毫无意义的思考后,他很快便决定四处走走,兴许碰到一些线索,能解开当前的一些问题,坐在原地干等可不是他的风格。也不知走出多远,四下里皆是土石,灰暗仍是一切的主调,可是踏足在这片土地上,双脚似乎与之建立了某种奇异的联系,心中莫名安稳,不知走了多久,也不觉得疲惫,便是周遭没有任何生灵,心中依旧不觉得孤独,精神很好,他甚至有产生了能一直走下去,直达永恒的错觉。
“一切的问题毫无思绪,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连思考的方向都没有。”
“唉。”
潘刚叹了口气,步伐也慢逐渐慢下来。
可是一声惊惧的大叫却忽地在潘刚耳边响起,吓得他当即汗毛倒竖。
“啊!”
好在潘刚迅速回过神来,环视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旷野无边。听声音似乎是个小男孩,不对,为什么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我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潘刚心中警惕大生,莫非是真的遇到鬼了。
“你鬼叫什么?”
又有一个人开口了,嗓音清晰有力,应该是一个青年男子。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脑海里响起,有点像戴着耳机听歌时的感觉,可是现在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不知情况的潘刚只能保持着沉默,而那两个人继续对话。
“大哥,你没看到那个,鬼吗?”
他语气中的惊慌让潘刚有了一点底,至少不是一个冷血生物,比最坏的情况还是要很多。
鬼?是说我吗,还是他们那里,有……
“咱们不就是鬼吗?”
潘刚听到这,恐惧反而消散不少,心中的困惑有所解开,一些东西开始浮出水面,然而还有一些东西依旧沉没在不可见底的水面之下。
那个鬼说完这句之后,竟然开始同潘刚交流。
“先生见谅,舍弟顽皮,希望没有惊扰到您!”
潘刚意识到,那个小男孩口中的鬼正是指的自己,自己果然已经死了吗?而这两个鬼,似乎还比较和善,和想象中的鬼确实不大一样,也许可以从他们这里得到一些答案。自己现在也是鬼了,还怕鬼干甚么?潘刚想到这,莫名觉得想笑。其实自从这个鬼地方醒来,往日压抑的心绪远去,潘刚其实已经看开了很多,或者说释放了许多,现在他的心境更像一个普通人,被痛苦掩盖下的情绪开始展露。
“没事,我想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阴间,地府之外的荒原,先生是刚来这一块吗?” 果然,这里就是阴间,不过,人死之后,魂魄不应该过地府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还有…… 问题解决了一些,可是连同答案一起,更多的问题也从水底浮上来 那个男人似乎看出来潘刚的困惑,又道 “看来先生确实是刚来,不如来小舍一坐,我可以和先生聊一聊。” 潘刚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顺着男子告知他的西方前进。 …… 能听懂古语,果然是经历了古老岁月的生灵,服饰上也有古怪,暂时还不好去触碰他的识海,不过他身上确实没有一点气息的波动,而且似乎丢失了记忆。果然,就算能熬过那次灾难,就算是这种古老生灵,也不能不付出代价,这对我而言,是一个绝好机会。在潘刚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生灵声音沙哑,自言自语着,尽管声音诡异,冰冷而刺耳,依旧可以感受到它语气中的喜悦,那是恶鬼将要进食的喜悦。一只阴险狠毒的噬人邪物,即使没有被它盯上,也足让人感到心里发寒。 至于潘刚,还在无垠的荒原上行进,他对一切毫无知觉,在和那个男子交谈的路上,他开始了解这个阴间,却不了解他脚下的大地在以一种诡异却又隐秘的方式前进,远比他的步伐快得多,要将他带向一个,未知之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潘刚一直在向西行进,在这片昏暗枯寂的天地间,只有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时间的流逝开始失去触感和意义。 从他的口中,潘刚渐渐建立起一个阴间的印象,关于阴间传说中的来历,关于地府的一些情况,还有一些莫测的隐秘。不过对于潘刚来到此处的原因,男子坦言给不出确切的答案,照他所言,一般的魂魄入了阴间便会过地府,而他居然出现在这片荒原上,很是怪异,但在阴间,发生一些神秘或玄异的事件,也是不无可能,只是它们往往牵扯到禁忌,这些东西一般很难得到解释,或许那些至高的存在知道一些什么。 至高的存在? 在男子的口中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这个词语,潘刚对这些生灵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只是它们也是禁忌的一部分,男子无法告知潘刚更多的东西,甚至牵扯到禁忌的一些传说都无法言说。男子告诉潘刚,古老传说中有这么一条,不可随意谈论那些至高的存在,冥冥之中有气运交织的人,仅仅是在言及那些存在时也可能被对方感知到,若是不敬者,多半有大祸。虽是传说,男子亦心怀敬畏,不愿去违背。 与男子交谈之际,潘刚的心绪逐渐产生了变化,他开始认知,接受一些先前会觉得是无稽之谈的观念。这里是阴间,也是一个让潘刚意外无比的世界。在这里,修行真实存在,他预感到命运的齿轮为他打开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 这个老家伙说他来自一片没有修行的天地,而且死后还不久,看上去的确丢失了当年的记忆。经历确实有些离奇,不过那些东西是埋在土里时做的梦也不一定,这就是熬过当年的代价,他必然还留有后手,还是不能大意。阴险狡诈的生灵还在织网,在试探,在判断,为夺命的时刻,擦拭冰冷锋利的獠牙,而猎物还不自知,正在一步一步落入它的狰狞血嘴之中。 当灰暗死寂的荒原,在远方展露一间不同于旷野巨石的小屋,潘刚知道,那个同他交流的男人,就在前方。但他并不知道,石筑小屋的虚影之下,是静伏在大地上,一堆陈旧的小土丘,立于丘上,一只腐朽的十字架,缚在架上,一个状相惨烈的生灵。 远远望去,小石屋并没有门,只有一个拱形的洞,有些像爱斯基摩人建造的冰屋,而那个男子正在小石屋前等候。似乎也望见了自己,潘刚注意到那个男人高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似是示意。但他没有看见,腐朽的十字架上,衣衫破碎褴褛的生灵,低下的头颅,空荡荡的眼中幽光亮起。隔着很远,潘刚看不清男子的长相,不过体格倒是望着很健硕。 潘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兴许是心中情绪略显激动,让他忘却赶路的时间,看似远在地平线,他却感觉自己很快来到石屋前。石屋不算大,充斥着粗犷之意,和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有一种说不清的契合感。男子立在屋前,只是面带微笑,却不再言语,做了一个手势,请潘刚入屋。潘刚此刻仍毫无察觉,只当是礼节,便径直走向石屋。但他没看见,就在眼前,灰褐的土丘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枯干的土壤下,隐隐有红光透出。 可怜的猎物已经到位,而毒厉的猎人,也终于开始展露它寒芒凛冽的獠牙,将狠狠刺入猎物的身体。 潘刚一只脚踏入石屋,幻象随之破灭,他正一只脚落在那片土丘上。陈旧的土丘,腐朽的木质十字架似乎随时要倾倒,衣物风化到触手可碎的生灵,发丝枯黄如杂草,遮住低垂头颅。还有,沾染着点点殷红血液的五块神秘银色金属薄板,它们将这个生灵的头颅和四肢截成六个部分,状相极为惨烈。诡异的一幕在这一瞬定格,本该让人头皮发麻,可是潘刚却已经看不见了。 血色的洪流在他一只脚落在土丘之上时,便顺着他那只脚从土丘中涌入他的躯体,像是阴间破碎,无尽冤魂怨鬼挣脱禁锢,它们厉啸,狞叫,在一瞬间淹没潘刚的意识,他甚至来不及恐惧,脑海中的一切便已被撕碎。 虚空之中亦有玄黑铁链刺出,瞬息没入潘刚的身体,不见血流如注,却有金铁交击之声传出。正好五根,而后铁链绷紧,哗啦之声荡开,每一节都泛着乌光,还有神秘纹络在流动,它们要将什么东西从潘刚体内拖出。 而潘刚只是保持着一只脚落在土丘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那铁链似乎不作用于肉体,仅仅是想从他体内获得什么。然而即使有无穷伟力加持,铁链绷得死死的,也无法拖动丝毫,连潘刚自己也不知道,他体内有一个很大的家伙,足以让十字架上生灵惊异的大家伙。 “不愧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果然还有后手,这几根锁魂链奈何不了你吗?” 那个十字架上的生灵,不知何时,头颅竟然微微抬起来了,一双鬼目之中,跃动的幽光正对着土丘下的潘刚。它自言自语,嗓音干哑,粗糙,冰冷,莫名让人感到如坠冰窟。 随后,又是七根铁链从虚空中爆刺而出,狠狠没入潘刚的身体。 意识被蛮横撕碎,若是大修士,有大能助其调养生息,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若是一般的生灵,基本上和死亡没有差别。从楼上坠下,到如今的处境,潘刚经历的这一切荒诞无稽,如同梦境,可他没有机会感慨,唯有那些铁链上的寒光在抖动。 不过,就在那个生灵尝试拘出潘刚体内的东西时,它并没有料到,碎片被拾聚重组,像是时光回溯,地上的碎片逆着规则落到空中,变回完整的杯子回到桌上。在潘刚体内的某个角落,十二根古柱撑起天地,四下里尽皆是一片漆黑,唯有头顶无尽的深空之上,有两点红光,如同两颗红星高悬。 潘刚的意识虽被重聚,来到此处,可是残余的感受涌上来,被撕碎的痛苦让一切思考和念头变得模糊,他几乎是在凭借本能行动。所幸他此时的直觉还不差,就像直觉告诉他,那两颗红星是一双眼睛,也确是如此。现在,那双眼睛的主人动了。咆哮,让这片空间在晃动,举手投足,让这片空间在颤抖,就连古柱也几乎要崩溃,而在那之前,潘刚会被这个生灵粉碎。 潘刚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或者说,在这个如梦的空间里,没有什么能让他心中泛起波澜,能支配他的只有本能,而他,支配余下的一切。 所以他伸出了手,探入一片漆黑中。握拳,向下一压,动作自然随意,可是世界为之大震,这一刻,他拥有无上之力。 “轰隆!” 周遭依旧是一片漆黑,可是巨响如惊雷,让人产生一种下一刻便会有霹雳划破黑暗的错觉。隐隐间似乎有什么破碎了,像是此界在崩坏,但直觉告诉潘刚,有什么跪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