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然而这片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繁华街段人流涌动比之白天,也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嘈杂。喧嚣从灯火处弥漫,浸润进城市的灵魂。
天上的星星却稀疏到夜色深沉,寥寥几颗斜挂在天穹上,静默不语。这是自然无偿馈赠给与,又无情收回,最后施舍的几点辉光。人类用星空向自然交换了夜晚的狂欢,看似以点点星光换取了盛大的火焰,其实在暗中灵魂的色彩也已经被出卖。
“欸,你看,今晚的月亮居然是红色的。”
“嗯。”
“怎么会有红色的月亮呢?”
“是空气中的悬浮物,它们让光线产生散射,红色光波长更长,就保留下来了,所以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
“这样吗?”
一条长满霓虹灯的街道上,一个女孩牵着一个男生的手,两个人都被天空之上的红色月亮所吸引。
尽管听到了男生的解释,但女孩还是握紧了男生的手,她莫名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男生仰望月亮的视线落回到了女孩神色柔弱的脸上,笑容温柔道:
“没事的,月亮嘛,还是那个月亮,我也还在你身边。”
……
已经躺在床上五个小时了,四周徒立的墙壁,从灰暗的平整,到扭曲,再接着破碎,最后又恢复到单调灰暗的平整。
潘刚还是无法入眠。
躺在这张床上,恐惧和压抑最先从四面八方涌来,成了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他的意识和心脏。意识,像是一团云,然而被死死地挤压揉捏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每一次都几乎被撕裂。
在被逼着对恐惧麻木后,巨大的孤寂感翻涌上来。心底塞满了厚重的淤泥,让人窒息,可那里明明空空荡荡,了无一物,空虚得让人发疯,四面涌来的压力要将人撕碎。
有那么一会儿,全宇宙的孤独疯狂涌入他渺小的身躯,意识被洪流碾压得粉碎,灵魂淹没在无尽的孤独之中,所有想法念头在无垠的时空衬托下,变得太过渺小,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又有那么一会儿,身体里的孤独疯狂涌出,大浪淹没了一切,像是无垠的时空之中,只有他渺如尘埃的灵魂,寄居在狭小的岛屿之上,除他之外,世上再无生灵。
他有点承受不住了。
翻坐起来,潘刚在床头摸索了一阵,给自己点了一只烟。下床,地板冰凉,他没有开灯,就站在床边,静静地吸了会烟。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他抬脚,忽然又想到什么,弯下腰开了床头的灯。烟雾随光线显在空气中,又逐渐模糊在人的视线里。而潘刚始终盯着床头的柜子,那上面立着一个木色像框,一张泛黄的照片里,一个小男孩,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背后是一栋略有年代气息的建筑。
他盯着这张照片许久,沉默着吸了一大口烟,而后转身,留下一片烟雾缭绕。照片上的小女孩顺着这个角度,望着他萧瑟离去的背影。
阳台上,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初夏的凉。这栋房子坐落在市郊,因此房租并不贵。阳台正对着市中心,此刻远远望去,那里一片灯火辉煌,而潘刚脚下,低头却是一片漆黑。
嘴里的烟另一端明灭不定,潘刚抽完最后一口,左手两根手指夹住烟头,放在阳台栏杆上。之后,缓缓爬上栏杆,背朝着灯火繁华处,站直,缓缓倒进一片黑暗中。
耳边风声呼啸,还带着些夜间的凉意。潘刚睁开眼,楼顶,房间的灯光在迅速向上攀升,眼前忽然有点点星光和晶莹的白羽晃过,圣洁又神秘的感觉在此间升腾,抬眼向上望去,居然还有奇形怪状的各种妖魔神色狰狞丑陋,或背生腐朽双翼俯冲而来,或手足皆生利爪,沿墙面狂奔而来,它们状若癫狂,气势骇人,似要将潘刚撕碎吞食。
而潘刚只是面带微笑,仿佛将得到解脱,远离一方苦海。
风声呼啸。
……
几只乌鸦从天台上飞起,却不发出刺耳的叫声,只有扑腾拍打翅膀的声音响起,在市郊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夜空之上,一轮红月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