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处机拖着残躯回到苏暖的糕点铺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店铺的门敞开着,苏暖的遗体被街坊邻居抬到了里面,安放在一张干净的木板上。
她的脸上不再有血迹,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衫,只是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再也不会变了。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清水和一块干净的布,显然是街坊们帮她整理的。
秋处机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觉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用仅剩的右手撑着门框,一步步挪了进去。
地上的梅花糕碎屑已经被扫到了角落,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苏暖身上的味道。
秋处机想起第一次离开她时,她也是这样笑着,问他要不要尝尝甜的。
“暖儿…”他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在她身边蹲下,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已经冰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秋处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来晚了…”他哽咽着,“对不起…暖儿…我来晚了…”
他想起小时候在麦田里,她哭着说害怕一个人,他说会保护她。想起她每次上山送糕点,嗔怪他练剑太痴,却又默默帮他整理剑谱。想起她塞给他白玉佩,说等他成了天下第一就来娶她。
“我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但我为你报仇了…暖儿…”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微闭的双眼,和嘴角那抹永恒的笑意。三年了,整整三年,他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没有下山看过她一次。他以为时间还很多,以为她会一直在山脚下等他。
“暖儿,你说过…要是我忘了你…你就再也不给我做梅花糕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无尽的悔恨,“可是…我还没吃够你做的梅花糕…”
他缓缓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吻,迟到了三年。
这一吻,跨越了生死。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残留的几片黄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远处剑诀城的晨钟响起,悠扬而肃穆,却再也唤不醒那个爱做梅花糕的女子。
秋处机闭上眼,感受着唇间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午后,她站在树下,笑眼弯弯地对他说:“处机,要尝尝吗?甜的。”
是啊,很甜。
只是现在,只剩下满口的血腥味。
天边的鱼肚白被染成猩红时,轩辕卫炎的踏云靴已沾满晨露。
他提着剑鞘的手指关节泛白,腰间玉佩在疾行中撞出细碎的声响——方才弟子来报,秋处机血洗秦府,他急忙率领诸位执事下山前去干预。
此刻他抱着苏暖的遗体跪在糕点铺中,他的左臂断口处的血已经被自己凝结成冰。
“秋叔!”
淑芬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和向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却在看到满地血脚印时同时顿住。
淑芬的指尖刚触到门板,便被上面的寒气激得缩回——那是秋处机断臂时溅上的血,此刻已冻成暗红色的冰晶。
店铺内,秋处机跪在木板旁,断袖处的血痂在晨光中泛着黑紫色。他怀里的苏暖安睡着,青衫领口还沾着他昨夜滴落的泪渍,而他腰间的白玉佩上,血珠已渗入莲花纹路,像极了苏暖生前最爱用的胭脂。
“秋处机!”
淑峰的怒吼震得窗纸发颤,他是剑诀派刑堂首座,此刻看着满地尸骸般的惨状,胡须都气得发抖,“你可知杀了秦万贯意味着什么?秦府乃剑诀城大族世家,你这是要把门派拖入万劫不复!”
秋处机没有抬头,只是用残存的右手轻轻梳理苏暖额前的碎发。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秦府护院的血垢,指腹却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玉器。
“够了。”
轩辕卫炎的声音带着冰碴,他看着弟子染血的道袍,看着他断口处露出的白骨,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山门前哭着要学剑的少年,“秦府草菅人命,秋处机此举……是为义。”
“义?”
秋处机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我可不是为义,我只是想下去陪她罢了,只不过,这秦府没有一人能要了我的命。”
他抬起头,左眼下方有干涸的泪痕,“她最怕一个人躺在黑暗里,连影子都不肯陪她。可我让她等了三年,三年啊……”
向桀看着秋处机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想起昨夜苏暖断气时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他的眼角也止不住的流出了泪水。
“剑痴?”秋处机拿出袖口的那支玉佩,指腹划过上面的血痕。
“是啊,我是剑痴。”
他忽然举起断剑,剑尖指向自己的心口,“我练剑为了什么?为了保护她!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她一声‘冷’都没能回应……”
轩辕卫炎瞳孔骤缩,刚想开口阻止,却见秋处机忽然转身,对着他重重跪拜下去。断臂触地时,血痂裂开,渗出的鲜血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扭的弧线。
“弟子……谢掌门传剑之恩。”他的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闷在石板与血肉之间,“只是这剑……再也护不住想护的人了。”
向桀猛地扑过去,却被淑峰死死拉住。淑芬看着秋处机举起的怒江剑,那是苏暖省吃俭用三个月,用卖梅花糕的钱给他打的第一把剑,此刻剑身映着晨光,却被血污蒙得发暗。
“暖儿说……”秋处机的声音突然轻得像风,“她说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就来娶她。”
他低头看着苏暖嘴角那抹永恒的笑意,忽然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可天下第一有什么用?没有她,这剑……这命……都没了滋味。”
“秋处机!”轩辕卫炎的怒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若自刎,便是辜负了她的等待!”
“等待?”秋处机笑了,眼泪混合着血珠滴在苏暖的衣襟上,“掌门可知,她说的是什么?”
他模仿着苏暖气若游丝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秋处机,暖儿会永远爱你’……我也爱她,她怕孤独…怕一个人…。”
话音未落,怒江剑已划破咽喉。
那道剑光快得像秋处机年轻时练剑的模样,快得让向桀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快得让淑芬的眼泪都忘了落下。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苏暖干净的青衫上,像突然绽放的梅花。
秋处机倒下时,恰好躺在苏暖身侧,断臂下意识地想去够她的手。
他的眼睛还望着她的脸,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仿佛终于追上了那个在麦田里奔跑的小姑娘。
“我来陪你了……苏暖……”
最后三个字散在晨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又像极了当年他在桃花树下,对着那个递来梅花糕的姑娘,轻声许下的诺言。
轩辕卫炎闭上眼,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向桀跪在地上,看着秋处机逐渐冰冷的身体,想起他每次练剑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接过白玉佩时那死寂的目光,忽然明白——有些剑,是为守护而生;有些情,是为殉葬而存。
窗外的风又起,卷起墙角的梅花糕碎屑,混着秋处机的血,散在晨光里。远处剑诀城的晨钟再次响起,这一次,钟声里带着化不开的悲凉,像是在为这对生死相隔的恋人,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淑芬颤抖着伸出手,想帮秋处机合上眼睛,却在指尖触到他脸颊时,突然哭出声来。向桀握住她的手,看着木板上并排躺着的两人,忽然觉得这满地的血腥与甜香交织在一起,竟成了世间最残忍的浪漫。
而那把染血的怒江剑,此刻正静静躺在秋处机手边,剑身映着苏暖永恒的笑意,也映着剑诀派上空,那片被血色染透的晨曦。从此,世间再无剑痴秋处机,只有一段关于梅花糕与剑的悲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