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断墙，萧景珩掌心那道未完成的金色笔画悄然散去。他没回头去看药尘是否还坐在角落，也没理会地上那几滴正往砖缝深处渗的暗红液体。拳头松开后，他径直走向石台，从怀中取出半块龙佩和那枚刻着“中州”二字的青铜残片。

两件东西一碰上，边缘便泛起微光，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认出了彼此。他将它们并排放在膝头，指尖轻压交界处，缓缓催动《吞天诀》中的吐纳之法。气息如丝，不疾不徐，沿着经脉游走一圈后汇入掌心，顺着指腹渡入金属。

嗡——

一声极轻的震颤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紧接着，一道虚影自两物结合处升起。九颗星点浮现，连成一线，紫微偏移，中央显出一座城池轮廓。檐角飞翘，宫阙森然，正是中州皇城旧制图样。星图一角浮现出古篆：“龙脉所钟，神器归藏。”

萧景珩盯着那行字看了三息，忽然笑了。

“老爷子临闭关前塞我这玩意儿，嘴上说是防身信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他低声自语，“要真只是块破玉，你至于拿命换吗？”

他记得清楚，那日老国公披着玄甲立于校场尽头，将龙佩塞进他手里时，只说了一句话：“若有一日北境留你不下，便往南走，找能听懂星语的人。”

当时他以为是句废话，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嘱托，是地图。

星图渐渐淡去，他收起两件物件，贴身藏进内襟。起身时扫了眼四周，焦木、碎瓦、裂地，这座别院早已不成样子。药尘的身份如今也成了谜，不能再靠他探路。但眼下有两条线摆在面前：一是顺着佛国联络名单清剿余党，二是南下中州，追查血脉根源。

前者是火中取栗，后者是逆流溯源。

他选后者。

手指滑过腰间七枚令牌，最终停在一枚不起眼的铜令上。表面斑驳，纹路模糊，唯有边缘一圈鸾羽暗纹隐约可见。这是百越通行令，当年白璃来北境采药，顺手扔给他当信物，说“哪天想活命，就拿着它来找我”。

那时他还笑她狂妄，现在倒觉得，这话听着挺顺耳。

正想着，头顶掠过一道灰影。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断墙上，脚环闪着铜光，上面烙着细小的鸾鸟图腾。他走近几步，取下绑在足间的绢条。

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八个字：“三日后，南岭渡口。等你。”

落款无名，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却熟悉得很——像是雨后山林里新开的蛊花，带着一丝甜腥。他鼻尖微动，嘴角扬起。

“急什么？”他把纸条攥紧，随手丢进火堆。火焰猛地一跳，由红转蓝，烧得干脆利落，“三天都等不了，还当自己是圣女？”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白璃不会无缘无故现身。她在南岭根基深厚，若非事态紧迫，绝不会主动约见。更何况，走百越南下，本就在他的盘算之中。如今她递来台阶，正好顺势而上。

他转身走向废墟深处，从一块塌陷的地砖下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后是一套粗布衣裳、一张伪造的商队路引，外加一小袋银钱。这些都是为远行准备的，原本打算再拖几日，如今看来，不必了。

刚收好包裹，体内忽地一热。那缕烛龙残魂在经脉中轻轻一荡，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头看向掌心，皮肤下隐隐浮现出一道新篆文的痕迹——起笔刚劲，收尾凌厉，像是一“叶”字的开头。

他皱眉，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痕迹便消了。

“又一个要出来的？”他冷笑一声，“可别挑这时候闹脾气，老子还没到能随便召人的地步。”

他将大氅重新披好，墨狐毛领随风轻扬。抬头望向南方夜空，方才那幅星图的位置，此刻紫微星微微偏移，似在缓慢转动。

脚步一动，他跃上断墙，身形稳稳立于残垣之上。远处镇北城灯火零落，近处荒院寂静无声。他知道，这一走，就再难回头。北境已无安宁之地，萧无涯虽逃，余党仍在；药尘身份成疑，不可再信；唯有南行，才能撕开这张遮天幕布的一角。

他摸了摸胸口的龙佩，低声说道：“老爷子，你说的‘星语’，我听见了。接下来，该轮到我走棋了。”

话音落下，他纵身跃下，落地无声。沿着废弃河道前行数丈，忽觉袖口一沉。低头一看，那枚百越通行令不知何时滑了出来，卡在布料褶皱间。

他停下脚步，将令牌握紧，指腹摩挲过那圈鸾羽纹。

“你要是敢放蛊偷听……”他盯着令牌，语气冷了几分，“我不介意顺路去你们圣山，把凤凰焚天阵的阵眼给拆了。”

说完，他抬脚继续前行，步伐比先前快了许多。

离别院约莫半里地时，前方岔路口立着一根歪斜的木桩，上面挂着半截褪色布幡。风吹幡动，露出背面一行小字：“南岭—三百六十里”。

他驻足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张伪造路引，在火折子上点燃一角。火光映照下，他看清了印章细节——确实是户部核发的商队通行印，盖得端正，看不出破绽。

火苗烧到指尖，他才松手。纸片飘落，化作灰烬。

就在这时，身后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处屋梁彻底塌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缓步向前。

月光洒在肩头，大氅拖过泥地，留下一道浅痕。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唯有一串脚步声，在空旷野道上清晰可闻。

直到下一个转角，脚步戛然而止。

前方树影下站着一人，背对着他，身穿灰袍，手中提着个葫芦。

那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皱纹纵横，眼神浑浊。

“你要走？”药尘开口，声音沙哑。

萧景珩站在原地，右手仍按在剑柄上。

“你来送行？”

老头没答，只是抬起葫芦，往地上倒了一滴液体。那东西落地不散，反而像活物般朝他脚下蠕动而来。

萧景珩瞳孔微缩，脚下发力，整个人暴退三步。

那滴液体停在原地，轻轻晃动，映出星空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