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望月镇铃音惑

望月镇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叶尘踩着水洼往前走，黑袍下摆扫过地面，溅起的泥点糊在靴底，像沾了层黑糖霜。雪二缩在他怀里打哆嗦，小家伙的灵气在领口凝成层薄冰——这镇子的阴气太重，连灵狐猫的体温都压不住。

“不对劲。”凌云的清霜剑在身前转了个圈，剑穗上的珍珠撞出脆响，“午时本该人最多，可这街上连个挑担的货郎都没有。”他指向街角的面摊，锅里的面还冒着热气，筷子却斜插在碗里，像是被人突然丢下的。

叶尘摸出聚魂鼎，小鼎在掌心沉甸甸的，鼎身符文暗得像熄了火：“魂灵波动被压制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镇上的生气。”他突然顿住脚，侧耳听着雨里的动静，“你听。”

雨丝里藏着极细的铃音，叮铃叮铃的，裹着水汽钻进耳朵，像根软针，轻轻刺着太阳穴。叶尘的混沌力瞬间在太阳穴凝成护盾，却还是觉得眼皮发沉——这铃声能勾人魂魄，比万魔窟的魂术更阴柔。

“是摄魂铃。”凌云的剑穗绷得笔直，银丝上凝出层白霜，“玄机子的手段，用活人精血养的铃，铃声越清，吸的魂灵越多。”他指向镇中心的钟楼，“铃声是从那里来的。”

钟楼的铜铃本该是锈迹斑斑的旧物，此刻却亮得像镀了层银，铃舌上缠着圈黑红的布，随着风摆荡，每晃一下，雨里的铃音就更清透一分。叶尘注意到，钟楼墙根下的野草都枯成了灰黑色，连雨水浇上去都留不下痕迹。

“得先把铃舌上的血布扯下来。”叶尘把雪二往怀里紧了紧，小家伙的灵气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在他耳后凝成个小绒球，总算把那钻心的铃音挡了大半，“但这钟楼周围肯定有陷阱，玄机子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得手。”

凌云的目光扫过街角的石狮子，那狮子的眼睛被人涂成了黑色，瞳孔里隐约有红光闪烁：“是‘傀儡符’，被铃音控制的镇民会变成傀儡，我们一动钟楼，他们就会扑上来。”他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张黄符，“这是凌霄宗的‘醒神符’，能暂时冲散铃音，等会儿我贴在镇民身上，你去摘血布。”

叶尘挑眉，突然伸手抹了把凌云的脸颊，指尖沾了点黑灰——是刚才躲雨时蹭到的墙皮。凌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耳尖刚要泛红，就听叶尘嗤笑：“凌师兄，你这张正经脸沾着灰，倒像画歪了的符咒，比平时顺眼点。”

“叶兄能不能正经些？”凌云无奈地别过脸，用袖子擦去灰渍，却故意留了点在鬓角，“等解决了摄魂铃，你想怎么笑都成。”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油纸伞上噼啪响。叶尘踩着水洼往钟楼跑，黑袍在雨里展开，像只掠水的乌鸦。他刚摸到钟楼的石阶，街角的石狮子突然动了——不是狮子活了，是个穿粗布衫的汉子，双眼翻白，嘴角淌着涎水，正拎着把柴刀往他这边冲，脖子上赫然贴着张傀儡符。

“来得正好。”叶尘侧身躲过柴刀，指尖的混沌力凝成软绳，轻轻缠上汉子的手腕。他没下狠劲，只是把人往旁边一拽，恰好撞进赶来的凌云怀里。凌云快手快脚地把醒神符拍在汉子后心，符纸金光一闪，汉子“哎哟”一声瘫在地上，眼神渐渐清明。

“多、多谢仙长……”汉子揉着后脑勺，一脸茫然，“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听见铃铛响，就想砍人……”

“别多问，快带家人躲进地窖！”凌云把剩下的醒神符塞给他，“贴在门上，能挡铃音！”

叶尘趁机冲上钟楼，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咯吱响。摄魂铃就悬在顶楼的梁上，铃舌上的血布浸得透湿，滴下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像活物似的往砖缝里钻。他刚伸手要扯，窗外突然飞进来数道黑影，是被铃音控制的修士，手里的剑都泛着黑气。

“叶兄小心！”凌云的清霜剑破窗而入，剑气劈开雨幕，精准地挑飞最前面那修士的剑。他落在叶尘身边，白衣下摆沾了片污泥，却依旧站得笔直，“这些是玄天宗的外围弟子，被玄机子当弃子用了。”

叶尘没工夫答话，混沌力在掌心凝成双刀，左劈右砍间，竟把那些修士的傀儡符都震成了碎片。他发现这些修士的丹田都空了，显然是被吸光了灵气，只剩副被铃音操控的躯壳。

“别伤他们！”叶尘喊道，混沌刀突然变柔，像层网裹住个女修的手腕，“他们也是受害者！”

凌云立刻会意，清霜剑的剑气收了三分，只挑傀儡符不伤人。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得竟比落霞山时更默契——叶尘的混沌力负责捆人，那淡金色的灵气看似霸道，裹住修士时却软得像棉花，连衣料都没蹭破；凌云的正气负责破符，青蓝色的剑气精准地落在傀儡符中央，既不会伤到修士，又能彻底震散符咒。有个小修士被铃音蛊惑得厉害，挥舞着匕首乱刺，叶尘一把将他按在怀里，凌云的剑穗立刻缠上他的手腕，两人一按一缠，动作行云流水，竟比演练过千百遍还熟。

“就剩铃舌了！”叶尘甩开最后一个修士，纵身跃起，指尖够到血布的瞬间，摄魂铃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铃音变得尖锐刺耳，像有无数只手在扯他的魂灵！

“用聚魂鼎！”凌云的声音撞破铃音，正气顺着叶尘的后背涌上来，在他头顶凝成个金钟罩，“鼎能收魂，也能挡铃音！”

叶尘立刻摸出聚魂鼎，鼎身符文遇着红光，突然亮起金光。他拽着血布往下扯的同时，把鼎口对准摄魂铃——血布离体的瞬间，无数细小的魂影从铃里飘出来，像被鼎吸住的飞蛾，争先恐后地往鼎里钻。

“是镇上的魂灵！”凌云的剑穗缠住最后缕魂影，把它送进鼎里，“快盖鼎盖！”

叶尘猛地合上鼎盖，“咔”的一声，铃音戛然而止。摄魂铃失去血布的滋养，瞬间变得锈迹斑斑，“哐当”掉在地上，碎成数片。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钟楼的石阶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叶尘的黑袍沾着血布的黑红，凌云的白衣洇着雨水的湿痕，却在影子里融成了一片灰，分不清彼此。

雪二从叶尘怀里跳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突然对着鼎盖“嗷呜”叫。叶尘打开鼎，只见那堆魂影里，飘着缕极淡的青光，正围着半块碎裂的玉佩打转——那玉佩的纹路，和苏清鸢的护心佩一模一样。

“是清鸢的碎片。”叶尘的指尖悬在鼎口，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青光里的狐影比落霞山时更清晰，甚至能看到她裙摆上的花纹，正随着魂影轻轻晃动。

凌云看着那缕青光，又看看叶尘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沉默了。他想起刚见面时，自己认定混沌功是邪术，认定叶尘会吞噬魂灵，可眼前这人，却在用最温柔的力道守护一缕残缺的魂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斩过无数“邪魔”，此刻却沾着叶尘混沌力的余温——那温度并不邪恶，反而带着种蓬勃的生命力。

“叶兄，”凌云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抬手抹了把鬓角的灰，那是刚才故意留下的，此刻却觉得这抹不规整的痕迹，比玉冠的端正更让人心安，“我以前……太狭隘了。”

叶尘挑眉，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凌霄宗的典籍里写，混沌功会吞噬修士魂灵，会乱人心性，”凌云的目光落在聚魂鼎上，那里既有被铃音污染的魂影，也有苏清鸢纯净的青光，“可我看见你用它治愈幼狐，看见你用它护住这些无辜的魂灵，甚至……刚才你捆住那些修士时，混沌力软得像灵泉的水。”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我把‘邪’字看得太简单，把修仙界看得太黑白分明了。”

叶尘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正经到刻板的正派大师兄，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挠了挠头，难得正经道：“其实我以前也觉得你们正派都是伪君子，嘴里喊着正义，手上却未必干净。”他指了指凌云剑穗上的狐毛，“但你为了幼狐跟玄鸷拼命时，我就知道，至少你不是。”

“修仙之道，果然不止黑白两色。”凌云望着鼎里交织的光影，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就像这聚魂鼎，既能收邪影，也能藏清光。或许功法本身并无正邪，全看握剑的人想往哪里去。”他看向叶尘，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的戒备，只剩坦然，“以前我总觉得要‘斩妖除魔’，现在才明白，先得看清什么是妖，什么是魔，什么……是该守护的东西。”

叶尘心里突然有点发烫，他别过脸，假装逗雪二：“你这算是被我带坏了？小心你师父罚你抄《浩然正气诀》一百遍。”

“若真要抄，我会在后面加句注解。”凌云的清霜剑轻轻碰了碰他的黑袍，“‘正气者，非独凌霄所有，混沌亦可藏之’。”

雪二好像听懂了，跑到两人中间，用尾巴同时勾住他们的手腕，奶白色的灵气在两人之间织成道细线，把混沌力的淡金与正气的青蓝缠在了一起。阳光透过钟楼的破窗照进来，在灵气线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像道小小的彩虹。

叶尘低头笑了，伸手揉了把凌云鬓角没擦干净的灰：“凌师兄，看来咱们这‘正邪搭档’，还得继续当下去。”

凌云的剑穗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痒意：“求之不得。”

钟楼的废墟里，那半块玉佩在聚魂鼎里轻轻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或许玄机子的陷阱就在前方，但叶尘看着身边的白衣身影，突然觉得，这段路有这样一个同伴，真好。他们像两块形状不同的石头，碰撞时或许会火花四溅，却也在彼此的棱角里，磨出了更温润的光。

而凌云望着叶尘被风吹起的黑袍，第一次觉得，那抹黑色里藏着的光，比最纯净的正气还要明亮。他想，或许这就是师父说的“修行”——不止是修为的精进，更是眼界的开阔，是能放下偏见，看见万物本真的过程。

雨彻底停了，镇上的炊烟袅袅升起，被铃音困住的镇民们陆续走出地窖，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进钟楼。叶尘和凌云并肩站在石阶上，看着这片重生的镇子，谁都没有说话，却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和这场雨一起，悄悄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正邪殊途的修士，只是两个在修仙路上，相互搀扶着，慢慢看清前路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