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客楼聚正邪观

迎客楼的店小二正用抹布擦着柜台，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风铃晃了晃。他头也没抬就扬声喊：“客官里面请，楼上还有雅间——”话音卡在喉咙里，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门口站着两个修士，反差大得像把烈火扔进了冰窖。

左边那个穿黑袍，袖口磨得发毛，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两道交错的疤痕，暗红色的，像没长好的藤蔓。他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几缕被风吹得贴在汗湿的颈窝，眉骨处一道细疤在夕阳下泛着浅粉。最扎眼的是他怀里揣着团白乎乎的东西，偶尔露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尖，扫得他黑袍前襟轻轻颤动。

“给爷开两间上房。”黑袍修士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他往柜台前一靠，指节敲了敲桌面，虎口处还缠着圈纱布，渗着点血——像是被什么尖东西挠的。

店小二这才看清他怀里的是只灵狐猫，奶白色的毛蓬松得像团云，正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襟，露出双圆溜溜的蓝眼睛。黑袍修士低头瞪了它一眼，骂了句“小畜生”，指尖却轻轻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动作熟稔得很。

而站在他右边的修士，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一身白衣雪白雪白，料子看着就不是凡品，阳光底下能看出织着细银丝，走动时簌簌作响，像落了场无声的雪。他束发的羊脂玉冠端端正正，连流苏都垂得笔直，鼻梁高挺，眉峰像用尺子量过似的平直，眼瞳是浅琥珀色，正垂眸看着黑袍修士怀里的灵狐猫，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腰间的清霜剑擦得锃亮，剑鞘上的冰裂纹路清晰可见，银丝剑穗垂在膝前，穗尖的珍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最让店小二咋舌的是，那剑穗上竟然缠着根银狐尾毛，白得发亮，跟他这身规整的打扮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突兀。

“两间相邻的。”白衣修士开口，声音清润得像山涧水。他目光扫过客栈大堂，落在角落里一桌穿凌霄宗校服的弟子身上时，微微顿了顿，却没上前打招呼，反而转头对黑袍修士道，“叶兄，先上楼安顿好雪二，再下来用晚膳？”

“成。”黑袍修士——也就是叶尘，伸手捞起柜台上的钥匙，指尖故意碰了下白衣修士的手背，“凌师兄，你那剑穗上的狐毛该换了，都打卷了。”

凌云——自然是那白衣修士，指尖捻了捻剑穗，耳尖悄悄泛了点红：“还能用。”他顿了顿，补充道，“雪二好像很喜欢这根。”

叶尘低笑出声，眉骨的疤痕跟着动了动，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是你喜欢吧？”

两人的对话落在大堂角落，正端着茶杯的凌霄宗大师姐灵汐耳里，她手里的茶杯“咔”地碰在茶碟上，惊得同桌的师弟们都看过来。

“师姐，怎么了？”小师弟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梯口，“那不是大师兄吗？他旁边那个……好像是传闻中修混沌功的叶尘？”

灵汐没说话，眼睛却像描符咒似的，把两人的身影拆开来细看。

凌云的白衣袖口沾着点草屑，显然是刚从山林里出来。玉冠依旧端正，可鬓角有缕碎发没束好，垂在耳后——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大师兄总说“发乱则心乱”。他走在叶尘身后半步，手里提着叶尘随手丢给他的包裹，包角露出半块灵鱼干，显然是给那只灵狐猫准备的。

而那个叫叶尘的修士，黑袍下摆沾着泥点，裤脚还勾着片枫叶，走一步晃一下。可他上楼梯时，却下意识地扶了凌云一把——刚才凌云踩在松动的台阶上，身形微晃，叶尘的手就像长眼睛似的伸了过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更让灵汐心惊的是，两人腰间都缠着圈奶白色的灵气带，那是青丘灵狐猫的灵气，显然是同一只小家伙的——叶尘怀里的灵狐猫正探出头，用尾巴勾凌云的手腕，亲昵得很。

“大师兄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小师弟咋舌，“长老不是说叶尘是邪魔，要……”

“住口。”灵汐低声打断，目光落在凌云剑穗上的狐毛上。那根毛她认得，是上次青丘救援时，一只银狐幼崽掉在大师兄剑上的，当时她还提醒过，大师兄却说“先留着”，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她想起宗门典籍里写的“正邪不两立”，再看看楼梯上那两个身影——一个敞着衣襟骂骂咧咧，一个端着架子却眼神柔和，怀里的灵狐猫在两人之间钻来钻去，像条看不见的线，把本该对立的两道身影，缝成了幅说不出的和谐画面。

“师姐，要不要……”另一个师弟摸出剑，眼里带着戒备。

灵汐摇摇头，放下茶杯。她看到叶尘掏聚魂鼎时，凌云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清霜剑微抬，挡住了大堂里投来的窥探目光；也看到凌云整理剑穗时，叶尘伸手帮他把那根狐毛理直，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躲开。

“先看看。”灵汐的声音有点干，“别惊动他们。”

楼梯拐角，叶尘突然回头，冲大堂角落扬了扬下巴：“你师妹好像认出你了，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凌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灵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回头道：“灵汐师妹性子直，认准的理不容易改。”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她不是坏人。”

“哦？”叶尘挑眉，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她看到你跟我这‘邪魔’混在一起，会不会去给你师父告状？”

凌云无奈地扶了扶玉冠：“师父说，眼见为实。”他看向叶尘怀里的雪二，小家伙正打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头，“再说，有雪二在，师妹总不至于动手。”

叶尘低笑起来，笑声顺着楼梯飘下去，落在灵汐耳里，她突然觉得，这笑声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邪性”，反而带着点鲜活的气。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凌云的白衣与叶尘的黑袍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打翻了墨汁的雪景图，乱是乱了点，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小师弟还在念叨“正邪殊途”，灵汐却没再听。她想起刚才叶尘扶凌云的那一下，想起凌云帮叶尘挡目光的动作，突然觉得，或许宗门典籍里写的，也不是全对的。

迎客楼的风铃又晃了晃，这次进来的是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店小二终于捡起地上的抹布，嘴里嘟囔着：“今天这两位客官，可真有意思……”

而二楼的雅间里，叶尘正把雪二往凌云怀里塞：“你师妹不是想看吗？让她看清楚，你凌云也会撸毛茸茸。”

凌云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指尖刚碰到它的耳朵，就听到楼下传来灵汐低低的惊呼声，想来是真的看到了。他无奈地看向叶尘，却见对方正冲他笑，眉骨的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暖光，竟一点也不狰狞了。

或许，有些界限，本就该被这样的笑声和毛茸茸，悄悄磨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