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伤亡惨重的消息传到怀安，周骏看完信，喷出一口血，仰面倒地……所谓猛攻怀安，只是它们的烟雾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截杀行动缓慢的步兵……

周骏回信道；怀安之军士，暂归秋将军统率，我将于数日后，返回碧楼。

见信，秋霜紧紧皱起眉头。于数日后返回碧楼，寥寥千人，若被暗徒堵截，又有几个能活着？

……

思索间，城外一阵吵杂。登上城楼，顺势远望，只见北方一条黑色的线，慢慢地铺展开来。

凝望许久，终于看清是朔风的援军。他们衣袍整齐，虽风尘仆仆，却无兵戈之创痕。暗徒放过了他们，也许是担心人族有所防备。

援兵们陆续入城，整齐的队伍里多了许多生面孔。一些见过秋霜的战士纷纷挥手打招呼，秋霜亦挥手致意。

暮色缓缓降临，远方几棵孤独的胡杨染上荒漠特有的黯黄，那是暮光照射在沙地，又反射到树干上的奇特色彩。

当夕阳慢慢远去，这片大地只有那屹立不倒的碧楼。这座用坚石构筑的堡垒，能否抵御暗徒的进攻？

秋霜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远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时，人们的心有一些些颤抖，一丝丝疲惫。损失惨重的伏击，也影响了人们的士气。

一些暗徒在暮霭里游晃，灰色身躯裹着薄雾，被雾化的部分肢体散逸着缕缕暗影之力。这股邪异的力量接触到荒草，枯黄的草叶迅速地卷曲，化为灰烬。

不同于燃烧之后的灰烬，是一种颗粒状的，仿佛被剥夺了生命之权利，整个完整的抽离。那游离的生命能量，便汇聚到使用者的身躯里。

也许是错觉，它的威势更重一分；仅仅是一分，却压抑地人们难以呼吸。

战士们站立在城楼上、城楼下、内城和外城之间的环形空地上、城门高高的甬道下……挤满了握着兵刃的军士，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严肃而沉默地等待着黑暗降临。

一些新入伍的战士手脚轻轻地颤抖……久经沙场的老兵们低声安抚着，在无数岁月之前，他们初登战场，也如此般紧张。

并非畏惧，是直面恐惧的紧张。如果没有得到善意的调剂，也许这种紧张会引起可称为‘坏’的结果。

秋霜站在最前面，就在旌旗之下。她仰头凝望着猎猎作响的血色战旗，看着上面被风沙遮掩的鎏金纹饰。

这片天地，尚存的只有远方的脚步声，和旌旗不折不挠的呼呼声。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鼓声愈响，撼动了天地。有人轻声歌唱，而这歌声传递到另一人耳畔，于是又有人随之轻唱，渐渐地，歌声汇聚一堂，在寂寥的风声里飘荡。

当我们身披甲胄，奔赴远方；

当我们屹立在边疆；

直面黑暗；

直面恐惧；

纵然光明早已消亡；

纵然不曾见到希望……

也许再也望不见家乡；

再也见不到父母妻儿；

我们心中为之盼望，那是用鲜血和汗水熔炼的希望啊！

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希望啊！

为了再也望不见的家乡！

为了永远存续在心间的梦想！

拔剑吧，我的朋友；

为了胸前永远流淌的热血，为了珍藏已久的梦呵……

挥剑吧，永远不要遗忘……

……

人们红了眼眶，歌声在劲风里激荡，这歌声一直传续到久远的远方，它在岁月长河里漂流，执着地寻觅着方向……

我们，抛弃了一切，

必死者，身赴他乡。

黑夜，在光芒里闪烁；

光明，永远沉沦。

于规则里寻觅生机，于黑暗里摸索新的道路；

从鲜血残骸里踏过，

在不安困惑里彷徨，

何处是梦的远方？

何处是心的启航？

我们埋下累累白骨，在痛苦里前行……

我们埋下生而为人的本质，在绝望里挣扎……

同胞们，请抛却心中的善良；

我们已无退路；

为了还在苦苦坚守的他们；

为了所有还在盼望的梦啊……

请放下怜悯，

放下绝望。

……

断续的歌声在黑暗阵营回荡，他们唱着歌，从远方慢慢走来……

坚挺的脊背上，苦涩的脸庞上，风沙和热泪混合着……狂风肆虐，掀翻万物的风暴却撼不动消瘦的脊梁！

暗徒们，他们的眼里含着热泪，手里的兵刃轻轻颤抖……

在不安和绝望里挣扎，舍去生而为人的一切本质，甘为野兽……

谁又明了他们的痛苦呢？

也许，在这个世界，他们只是毁灭和绝望的终章。

和低级的黑暗爪牙不同，暗徒恢复了人的样貌，具有人所拥有的一切本质。有热爱，有悲伤，有甜蜜的回忆，有沉痛的过往……

像无数求而不得的人们那样，执着地坚守着使命。正义……何为正义呢？像柏拉图说的一生行善，背负恶名；一生作恶，流芳百世那样吗？

他们想不明白，有些事超乎了常人的公准……也许在某个地方，我们不断追求寻觅的地方，那里有适合一切的准则。

但它不在亚诺，不在凡人之中。

当一件事超脱了平常人的道德极限，又该如何定义善与非善，恶与非恶呢？就像先辈所说，正义的一定是好的东西，无论是结果，还是过程。但世间太多结果与过程的背离，也许结果正义，也许行为正义。

我们在结果正义的基础上追求行为正义，还是行为正义的基础上追求结果正义？这件事千百年来没有答案，也许很难有答案。

任何一个世界，或者城池，非正义和正义必然都是存在的，即使我们向往正义，鄙夷非正义……

黑暗们纷纷涌上来，望着紧闭的城墙，擦干泪水，歌声归于沉默。

天地间只余猎猎风声，以及无可止息的鼓声。一声又一声，捶打在光明与黑暗的心脏上……

“投石机，准备！”

暗徒首领低喝一声，挥挥手，巨大的石块装填到木架上，等候着命令。

“发射！”

瞬间，十几块巨石砸在坚固的城墙上，一些落在城墙脚下，巨大的撞击使得墙体一阵微颤！

“抛射！”

无数弓箭手站在城墙上，看到箭雨，一些暗徒举起盾牌……木制的盾牌上扎满羽箭，没有盾牌的暗徒被利箭贯穿了躯体，黑浊的血液洒落。

“我们不能这样耗，须得组织骑兵冲杀一阵！”

“在它们尚未站稳脚跟、垒起工事前，破坏掉大部分的投石机！”

听到身畔副将的建议，秋霜思索片刻，走下城楼。骑兵们整装待发，战马嘶鸣，她换上轻甲，跃上爱马，执剑在前。

“打开城门，我们出去后立刻关闭！”

“是！”

没有过多犹豫，三千骑兵鱼贯而出，冲出来的瞬间，纷纷向两侧跑去……在旷地上加速后，数排骑兵手持长矛，灰色披风高高扬起，在这一瞬，已无关生死！

骏马和骑兵的怒吼声中，前排的暗徒撑起盾牌，每个盾牌的夹缝里亮出雪亮长枪！

看着坚固的阵势，秋霜不曾多言，大喝一声，骏马一跃而起，重重踏在几块盾牌上！顿时，盾牌碎裂，几声惨呼从身下传来！

闪烁着寒芒的剑划过暗徒的脖颈，黑浊的鲜血喷溅……第一波冲锋后，暗徒的阵形被彻底打碎！

秋霜刺死一名暗徒，扭头看向后方……十几名骑兵被巨兽阻挡，战马惊惶的徘徊……她突然调转马头，如风般飞扬！

只见那短短的一瞬，她从马上跃起，跳到高大巨兽的脊背上，一剑又一件……被刺穿脖颈的巨兽痛苦的嘶吼！

它奋力去抓，手臂还未碰到秋霜，整个身子忽然失去了力量，小山般的躯体轰然倒下！

秋霜跳下来，骏马长嘶一声，纵身跃来！

稳稳地坐在马上！

短暂的混乱结束，暗徒们组织好阵形，准备围歼骑兵……

她大喝一声：“撤退！”

无数骑兵抛下纠缠的对手，纷纷朝慢慢打开的大门冲去！

“吼！”

一头巨兽缠住了断后的秋霜，战马人立而起……她趁势滚下马，躲过巨兽硕大的拳头，强劲的拳风卷起尘土，刮得脸颊生疼！

“快走！”

一骑骏马冲来，弯腰搭手，秋霜跳上马，与她同骑！

冲进大门，在掩上的最后一秒，她回头看去，爱马倒在巨兽身侧，无力地颤动着……

摘下头盔，秋霜愕然地看着她……那是一个美貌女子，修长的黑发搭在肩上……

“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许你上战场吗？”

秋霜怔了怔，突然抱紧了妹妹，泪如泉涌……

骏马无意识的走着，一旁的将士微笑着看着泪流不止的将军，在他们眼中，将军是一名坚强的战士，如今也会有儿女柔情……

恨不得取出笔墨，将姐妹紧紧相拥的这一幕描绘下来……

秋兰道：“起初听说你在朔风，特意去那里找你，到那里后，听说你回碧楼了，我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秋霜下意识地抚摸着妹妹的脸颊，颤声道：“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秋兰凝视着姐姐的眼睛，柔声道：“如今黑暗猖獗，怎忍心叫你独自奋战呢？”

两人坐在马上，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