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安砍了一大捆柴，背着往回走。

裴竹跟在他身后，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是路痴吗？我们明明刚从那个方向过来。再者说，你背着这么一大捆柴赶路，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还是脑子有病？”

陆长安恍若未闻，只是坚定不移地往前挪。

终于回到两人之前避雨的山洞。

他将背上的柴火仔细堆放在洞内，并码放整齐。

裴竹看得目瞪口呆。

“来回走了几十里山路，就为了把这捆柴放在这儿？”她一双清澈的眸子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要不要找个好大夫瞧瞧呢？我认识药王谷的人……”

陆长安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微笑道：“这山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给过往旅人应急借住的。前人留下的干柴，是份善意。若是后来者只取用，不补充，这份善意迟早会耗尽，岂不是辜负了前人的初心？若是有人在山洞里冻死，那往后余生岂能安心？”

裴竹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的戏谑渐渐化为一丝赞赏。

“啧，没想到你这闷葫芦还挺讲究。”她心情颇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看在你这么讲究的份上，本姑娘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陆长安看着她，一脸认真。

阳光透过洞口洒进来，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没来由地，裴竹竟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丝微妙的期待在心底蔓延。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她强作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陆长安一本正经地开口：“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打我？”

裴竹一愣，随即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气恼地瞪着他：“我看起来很凶吗？”

陆长安下意识地瞟了她胸前一眼，小声嘀咕：“你没胸。”

“那就好。”裴竹显然没听懂他话中含义，若让她知晓真相，此刻怕是早已拔剑相向了。

两人一路向东，打算绕过无忧城。

刚走出数里山路，道旁古木后突然闪出一道绯红身影。

来人头戴帷帽，压得极低，只能看到一缕梳理整齐的山羊胡，说话的声音很是沙哑：“你最好束手就擒，不要逼我动手。”

陆长安几乎是下意识地侧移一步，将裴竹护在身后，飞剑发出一声轻吟，悬停在他的身侧，剑尖微颤，指向来人。

裴竹心中微微一暖，脸上却满是嫌弃，伸手将他拨到一边，“逞什么能？这可是绯衣楼的人，你那点微末道行，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她表面上轻松自若，心底却已掀起波澜。本以为此行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寻到了蛛丝马迹。

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扬：“你想怎么样？”

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感情：“我说了，束手就擒！”

裴竹眼神骤然一冷，凛然说道：“负心多是读书人，那酸儒该杀！”

绯衣男子帷帽微动，似是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现在我可以给你第二条路。”

“说！”

“你的命，值不值十万缘石？”

“成交。”

裴竹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张官票，面额正是十万。

绯衣男子接过，看也不看便揣入怀中：“绯衣楼和天策府都已出动，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眼下，唯一没有严加戒备的地方，反而是无忧城。”

“我懂。”裴竹拱手道，“多谢。”

绯衣男子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红芒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天际。

陆长安看得一脸茫然，刚刚还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场面，转眼间便一手交钱，一手……指了条明路？这转折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裴竹不禁莞尔，解释道：“绯衣楼是朝廷的斥候组织，专司刺探与暗杀。他们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儒修向来不对付，无奈当今首辅是上三境的大儒修，他们也不得不低头行事。”

陆长安小声念叨：“有钱能使鬼推磨，原来这话是真的。”

裴竹却不以为然，正色道：“有钱而没有相应的实力，便是稚子怀金过市，更是危险。”她瞥了一眼陆长安，继续道，“若非我身上有‘同气枝’，他大可直接杀了我，取走我身上所有的财物，岂不更省事？”

“同气枝？”陆长安还是第一次听说，感觉颇为玄妙。

裴竹耐心解释道：“此物需以至亲血脉温养祭炼，方能同气连枝。若佩戴者意外身死，其对应的同气枝便会立刻枯萎，并将杀人者的气息与殒命之地的景象传递给持有同气枝的亲人。”

“这么神奇？”陆长安惊叹。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裴竹嗔怪一句，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碧玉小枝，递到他面前，“喏，这个送给你。”

陆长安接了过来，入手温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

他好奇地上下打量，忽然抬起头，非常郑重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报仇吗？”

裴竹蹙起眉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那得看对方修为如何。若是胜券在握，本姑娘愿意效劳；若是差距太大，白白送死，那就算了。”

陆长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那你给我这东西……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裴竹双手抱在胸前，凶巴巴地道：“怪我喽？你没事去招惹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干嘛？！净给我惹事。”

陆长安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生气。”

“以后要是还敢乱说这种晦气话……”裴竹恶狠狠地威胁道，“信不信我一天能打哭你八回？！”

陆长安苦笑：“希望……还有以后吧。”

裴竹白了他一眼，语气软了下来：“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死啊？”

陆长安微笑看着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阴郁：“也许吧。”

见他神情不似玩笑，裴竹也认真起来。

她神识探查，不由脸色骤然一变，竟清晰地感知到，陆长安气机晦涩，经脉间缠绕着一股诡异的墨绿，竟是身中草木之毒！

“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去药王谷！那里的医仙能生死人肉白骨，定能解你身上的毒！”

陆长安却轻轻挣脱她的手，摇了摇头：“这毒，我知道解法。只是苦于找不到所需的几味药草。就算去了药王谷，恐怕也没有办法。”

“需要什么？你说！”裴竹急切追问。

“五株清心草，一枚百年人参，还有……”

“跟我来！”不等陆长安把话说完，裴竹已再次抓住他的手。

一时间灵气暴涨，裴竹拉着陆长安便御剑而起，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无忧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城门前，见护城法阵开启，两人这才落下飞剑。

城门之上，赫然张贴着绘有裴竹容貌的悬赏布告，她却浑不在意，甚至看都未看一眼，牵着陆长安，在无忧城值守审视的目光中，坦然走进了城门。

“看着有些面熟啊，是不是悬赏布告上要缉拿的人？”

另一名值守嗤笑道：“你见过哪个被通缉的人这般从容的？我看你想立功都想疯了。”

裴竹牵着陆长安刚步入无忧城，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凑上前来乞讨。

裴竹满脸憎恶，直接一脚将其踹开，“脏兮兮的，离我远点！”

她牵着陆长安，径直来到城中最大的医馆，财大气粗地直接拍下官票，购买了五株品相上佳的清心草和一枚须根完整的百年老参。

“怎么样？现在不用死了吧？”她将药材塞到陆长安怀里，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期待。

陆长安抱着药材，却轻轻摇头，低声道：“还差一味最关键的……蛇涎果。此物极为珍稀，产地不详，可遇不可求……”

裴竹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你……你也没等我说完啊。”

“走！去药王谷！那里是肯定有！”她说着，又要拉着他火急火燎地离开。

刚迈出医馆大门，偏偏又撞见了刚才那名乞丐。

裴竹脸上再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拉着陆长安绕开。

陆长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随即黯淡下去。

自己与那街边的乞丐，似乎也并无多大差别，不由自惭形秽。

他轻轻挣脱了裴竹的手，低声道：“我……还是不去了吧，谢谢你。”

见他这般模样，裴竹气得双手抱在胸前，胸脯剧烈起伏着：“去死很好玩吗？你还要不要找你妹妹了？！”

裴竹的话如同一声惊雷，陆长安深深地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