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泥泞小道。
瘸腿汉子驾着马车,一路驶向远方。
马车后是被麻布包裹的铁笼。
瘦弱的孩子蜷缩着浑身是伤的身体,眼泪不止。
男孩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忍住全身的疼痛不发出哭声。
因为他一旦发出声音就会被马车上的男人拖拽下车毒打一顿。
男人哼着歌谣,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男孩知道原因,因为男人很快会得到一笔不小的钱。
而代价,就是作为男人亲生骨肉的他会被卖给商人。 马车突然停下,男孩将脸死死埋在怀里上。 他怕遭到那个瘸腿的男人的殴打。 但过了许久,男人也没有掀开麻布。 男孩听见了交谈声。 交谈中不时传来笑声,还有铜钱的碰撞声。 似乎是谈了一笔好价钱。 很快,笼子被人抬起,摇摇晃晃,伴随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铁链碰撞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男孩透过麻布的缝隙看向笼外。 那是更大的马车,以及,更多被麻布包裹的铁笼。 他看见男人租来的马车方向一转,驶向来时的方向。 而在这过程中,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一眼。 车辆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林间小道。 那一刻,所有的希冀化作尘土。 男孩眼中,失去了光亮。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伸手掀开盖在笼子上的麻布,仔细打量男孩,似乎是在查看商品的好坏。 男孩面如死灰,像是没有情感的木偶,缩在铁笼角落。 汉子打量了一番,确认孩子没有什么肢体上的缺损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重新盖上麻布。 伴随着一声喊叫,马车启程。 男孩低垂着脑袋缩在笼子的角落,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判决。 ...... 那是个相当遥远的梦。 温暖,光明。 金色的水稻,阳光下的倒影。 男孩在田间小道上奔跑。 没有瘸腿的男人背着锄头站在田地里看着男孩憨笑。妇人在房门喊着孩子的乳名。 那是一年秋天,谷物丰收。 一家终于攒够了钱送他去了学塾。 学塾里,他遇见了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 他们成为了朋友。 而每次回家,娘亲都会烧好对他来说是丰盛的晚餐。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 在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漆黑空间里。 男孩被一盆冷水浇醒。 眼前的是冰冷的铁笼,还有束缚手脚的铁链。 而不是梦里温暖的,家。 “啧,看来还没死。”汉子咧咧嘴,拉开已经卸下锁链的铁门。 未等男孩反应过来,汉子抓住男孩瘦小的胳膊将其拖出铁笼。 男孩被重重扔在地上,手臂上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摩擦出血迹。 “喂,小心点,别留下疤了。”另一个汉子从笼子里脱出另一个孩子,道:“毁了面相,不好卖。” “没事,就擦破点皮。”汉子解释道。 男孩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垂下脑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汉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又踹了男孩一脚。 “啧,晦气。” 男孩被一脚踹倒,又重新爬了起来,面无表情,只是低头。 随后,所有的孩童都被人从笼中拖出。 一个凶狠的刀疤脸汉子拿着皮鞭将所有人赶入房间内的另一个牢笼之中。 大门被人关闭,房间内漆黑一片。 男孩迷迷糊糊的走向一个方向,撞在墙面之上,倒地,昏睡。 ……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阳光照进的昏暗房间。 男孩被一阵吵闹的喧哗声惊醒。 大门敞开,光亮照进。 “吃饭了,吃饭了!”汉子提着一大木桶粗米粥大声喊道。 几乎所有的孩童都凑到铁栏杆前,拿着铁笼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木碗去接,而那些没有抢到碗的只能用手去捧,虽然无法保存所有的稀粥,但好歹能喝上一两口。 汉子开始给所有孩童盛上,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木勺的分量。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又合上眼睛,没有打算凑上前的样子。 突然,一只小小的手轻轻的碰了碰男孩的肩膀。 由于碰到的正好是肩膀的擦伤处,男孩下意识的转头缩肩,这才看见身旁有个比他还要瘦弱的同龄人目光正直直的看着他。 那人指了指他的身后。 男孩背过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坐的角落有一口损坏了一角的木碗。 男孩挪了挪身子,让出角落空间,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汉子发完了一桶粗米粥,至于还有些没能抢到的,只能饿着肚子了。 所有人开始大口吞咽,一个臃肿的胖子不紧不慢走入房间,身上是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丽服饰。 提桶的汉子见着胖子,有些畏惧的低下头,恭敬地喊了声“大人。” 胖子扫视四周,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点头,拍了拍汉子肩膀。 汉子如临大敌,顿时汗流浃背,生怕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胖子再次打量了房间,终于开口道:“下去吧。” 汉子这才松了口气,低着头小步离开。 胖子开口缓缓道:“你们都是新来的,所以我在这说一下规矩。” 没人打算听胖子的话。 “规矩很简单。一,不能死人。二,我说话的时候给我认真听着。” 话落,一声铁链碰撞声,铁门被打开。一个正大口吞咽的孩童被胖子单手提起砸在地上。 还未喝完的粗米粥洒落一地。 “吃,让你吃,给我继续吃啊。”胖子一把按住那个孩童的头往地板上砸去。 哭声,求饶声,骨头碰撞声环绕在房间。 所有人停下动作。 紧憋住气,不敢出声。 最后,直到孩童的脸血肉模糊,再也发不出声音。 胖子停下殴打的动作。 “啧。”胖子甩手,孩童的躯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堆在角落。 胖子取出一片干净的布,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同一个笼子的孩童顿时下意识的往远离胖子的地方靠拢。 很快便有两个汉子提着麻袋将不知是死是活的孩童塞入,扛走。 “咔嚓。”铁门重新被锁上。 房间墙面上的烛火燃起。 胖子大摇大摆离去,大门重新闭合。 房间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如同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最后,直到所有人都确信胖子真的离开后才有人重新拿起木碗,吞食着粗米粥。 男孩如同尸体倒在茅草铺就的地面上,不言不语。 那只小小的手再次碰了碰男孩的肩。 男孩抬头,没有光彩的瞳孔中映射的却是那个同龄人泛黄瘦弱的脸。 那人双手托着,将一个温暖沉沉的东西放到他手中。 那是原先的木碗,与之前不同的是,碗中多了半碗温暖的粗米粥。 “你…吃。”那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弱,男孩要很仔细听才能听的清楚。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但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 那人将碗强塞在他怀中,独自坐回属于自己的一片空地。 男孩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将碗中的粥喝完。 随着温暖入腹,饥饿渐渐缓解。 男孩放下木碗,躺在茅草之上,睡去。 在这个没有白夜之分的囚笼之中,几乎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动。 …… 男孩再次被吵闹声惊醒。 又是一顿饭,又是一样的粗米粥。 他仍然没打算凑上前。 倒是那个同龄人,再次拿着碗去接了一份。 这一次那个胖子并没有出现,在大门再次关闭后,所有人没有顾忌的大口吞食起来。 那个同龄人将碗递给他,里面还是那剩下的半碗粥。 他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如常,无非是吃,睡,吃。 如此循环往复。 而每一次,那个同龄人都会给他留下半碗粥,这似乎偶然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 变故发生在一次分饭后。 另一个笼子里的同龄人动手了。 四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合力去抢夺另外两个人的粗米粥。 六人大打出手,甚至打出了血。 最终,两个人不敌,那口木碗也因此被抢夺走。 而事后也没有汉子出来制止。 此前因为忌惮争抢可能会违反规则所以才无人动手。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只要不违反胖子说的那两个规矩,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出来惩罚他们。 不大的房间之中,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明白,能多喝一口粗米粥,就能多一份活下来的希望。 渐渐的,笼子内争端不停。 …… 男孩没意识到他也会被卷入其中。 那是一次饭后,与他在同一个笼子的另外三人出手了。 一人趁那个同龄人不注意从身后迅速扣住那个同龄人的脖子,而另外一人大步上前,想要争夺手中的碗。 那个同龄人死死将碗护在怀中,面部因被勒的缺氧变得通红。而另外一个人开始用拳头打那个同龄人的腹部。 男孩注意到了那边的状况,心底犹豫。 终是没有置之不理。 他起身冲向前想要将扣住脖子的那个撞到,却反被第三个人扑倒在地上。 “啊~!!”男孩全力想要挣脱那个人的束缚。 那个同龄人的力气渐渐变少,那口怀中的木碗坠落在地上,稀粥洒了一地。 “喂!快放…”压在男孩身上的那个人察觉到了不对劲,收力想要提醒那个扣住脖子的人。 男孩找准机会挣脱了束缚。 那人被掀翻在地上,男孩大跨步冲上前将三人撞倒在地。 那个同龄人倒在地上,不停咳嗽,大口吸气。 男孩迅速起身压住一人。 “哒,砰……”数个拳头砸在那人脸上。 另外两人回过神来迅速上前压住男孩。 兴许是男孩相比其他人要强壮一点的原因,三人没能压住他。 男孩开始与三人扭打在一起。面对三个人,男孩居然没落下风。 三人包括男孩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很快,几乎所有房间内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 有几个平时经常被成团欺负的孩子开始为他打抱不平。 还有几人大喊着:“揍他,揍他!” 整个房间内吵闹声乱成一团。 不久,在房间外看守的汉子发现了囚笼里的异样,报告给了上头。 臃肿的胖子带着四个汉子来到房间。 房间内瞬间寂静无声。 四个人被强行拖出笼子,按在地上用鞭子抽打。 等到四人彻底无力喊叫之时,四人又被重新丢回笼子。 臃肿胖子对着房间大声道:“再吵,所有人都是这个下场。” 话毕,臃肿胖子带着四个汉子离开房间。 四人横躺在笼中,已经昏厥。 不知多久,男孩被人轻轻拍醒。 是那个同龄人,坐在他身旁,递过来半碗粥。 而那三人坐在一起,捂着肚子。 显然,因为先前的扭打,他们没能吃上粥。 那三人用余光斜瞥向男孩,眼中是怨恨,却再没有动手争夺的意思。 因为先前事,他们再也不敢了。 那个同龄人双手捧着木碗到他的嘴旁。 男孩抬头。 他看见,那个同龄人眼中,晶莹泪光。 “你…喝。“ 那个同龄人脸上,泪水夺眶而出。 男孩再也忍不住心中情感,两人相拥在一起,大哭。 ........ 这次事情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两人靠在一起睡觉。 而当无法入睡时,两人会谈自己的过往。 现在,他知道那人的名字,那人叫陈许晴,他也告诉了那人他的名字——许启。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许启好奇问道。 “那天,娘患了病,我和爹爹来到小镇买药。爹爹让我待在原地,等他买好药。”陈许晴握住手上的那串鹅软石手环,道:“后来,等了很久……” …… 集市,人潮拥挤。 孩子站在人潮中央,抬头寻找男人的背影。 “爹,爹?”孩子拽紧手中那娘亲为他编制的手环,一声声呼喊着。 时间流逝,街上行人稀少。 夕阳西下。 孩子无助四处张望,泪水流淌。 “爹,娘。”孩子擦着泪水,四处寻找。 “爹,娘?”天色渐晚。 孩子声声呼喊,走入街道小巷。 一个男人挡在孩子身前,弯腰道:“我知道你爹娘在哪,跟我走吧。” 孩子天真,跟在男人身后。 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小巷。 …… 他们聊了很多,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人总是喝半碗稀粥,因为那人天生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必须喝下补阳的药材熬成的药汤才能下食,强行下咽只会呕吐不止。 可补阳的药材,那是这么容易寻得的? 其中多为珍贵草药,光是熬出一碗汤的分量,就得足足花去数两银子。 许启看向陈许晴的脸,道:“喝不下去的话,为什么还要喝。” “我要出去,娘的病还没好,爹还在等我回去。娘说过,不吃饱的话,走不了多远的。”陈许晴对着他微笑。 许启心想,就算吃饱了,估计也走不出去。 “那你呢?你的娘亲呢,不会担心吗?”陈许晴道。 “我…”许启愣了一下,哑口无声。 “我们一起出去吧。”陈许晴握住他的手,笑。 许启看向他的笑容,眼中突然多了些光彩。 “好...一言为定。”许启开口,停停顿顿。 “一言为定。”陈许晴开口,满脸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