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启早早便起床,叠好了被子,将那些平日里使用的物件摆放整齐。
他从床头枕头下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陈许晴送他的用鹅软石串成的手环,戴在手上。
今日,正是四月,临近清明,他打算离开虎拳堂。
一是为了找到那座山寨,找到陈许晴的下落。
尽管他清楚,希望渺茫。
他已经筑基巅峰,已经有足够的实力闯入那座山寨了。
二是为了返乡。
他先前想了很久,最后仍是忍不住想知道。
父母过的怎么样。
是不是又有了个孩子,是不是买了间大房子,是不是…有了新的家。
许启收拾了些衣物,准备动身。
他首先去找了吴老头。
就在那间厨房里,他跪在门口,给老人磕头三次,喊了声师傅。
老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许启明白,其实老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收徒,也没说必须让他行那师徒之礼。
但许启眼中,老人算是他的第三位师傅。
刀法、厨艺。
他从老人那得到了太多东西。
他怕从今日之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喊了。
从老人那儿离开后,他去了书房。
在张福面前,他跪下,磕了三次头,喊了声师傅。
张福算是他的第二位师傅。
教他识字读书,还教了他符篆之法。
对他而言,读书写字,可用终身。
张福倒是笑着扶他起身,说喊自己先生就好。
读书人教书写字,从不是为了贪图什么名号。
再后来,许启来到徐虎居住的小院外。
心底坎坷不安。
作为许启的第一位师傅,却是他选择最后见的。
是徐虎救下了他。
也是徐虎教他练拳。
救命之恩,他不知道如何偿还。
院内,徐虎例行练拳。
许启来到门口。
不敢开门。
他跪在门外,给徐虎磕头三次。
轻轻道了声,师傅。
随后快步离开。
院内,徐虎听见门外脚步声,上前推开门。
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
下山路上,许启几乎是一路飞奔。
现在若是不愿走,日后就更走不了了。
他怕自己心软,也怕自己舍不得。
这么久的日子里,他几乎将虎拳堂当成了家。
但他不得不走。
他还有对陈许晴的承诺。
还有心底的执念。
等他解决了这些,就会回来。
好好请罪。
……
离开虎拳堂,许启先去了附近的朝顺镇。
他先要做的,是找到一副地图。
一副南婉国的地图。
他只知道自己位于南婉国的南边,半云城的附近。离家乡那边有多远,该往哪个方向走,一概不知。 他从布囊中取出斗笠,面纱。腰间则配上从武库中带出的那柄刀,将自己打扮成一副江湖人士。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为了防止虎拳堂的弟子认出他。 尽管他在虎拳堂内其实很少露面。 但还是以防万一为妙。 进入小镇,地面是高低不平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低矮房屋,稀少行人。 相比起那座巨大的半云城,自然是差了太多。 许启四处张望,他要找到第一个建筑不是书屋,而是当铺。 要买地图,自然需要钱。 可虎拳堂内一日三餐无忧,不需要付钱,加上他也没有那些师傅的俸禄。 因此他现在其实是身无分文。 但这不是事儿。 因为… 许启在镇内兜兜转转,最后总算是在道路尽头找到了一家当铺。 牌匾高挂,精致屋面装饰。 许启低头,下拉斗笠,走入当铺。 当铺的掌柜是个微胖中年男人,身穿一件赭色散花锦上衣,腰间绑着一根蓝色蝠纹金带,一头鬓发如云头发。 嗯,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掌柜的见着有客人上门,杵着面无表情的脸,漫不经心道:“要当什么?” 许启装作很警惕的样子,向四周扫望,似乎是怕有人抢了他的宝贝。 “这就你我二人,再说了,现在是太平盛世,街上又没强盗,你怕啥?”掌柜无语道。 许启仍是看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将身子靠上前,手伸入衣衫内侧,缓缓取出一样物件。 那是一个… 酒杯。 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铜酒杯。 这是先前在齐云山庄中,许启顺手偷偷拿的酒杯。 雕刻精致,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 就是为了应付今日。 掌柜的瞥了一眼,吐出四个字。 “一钱银子。” “啥,才一钱?!”许启惊诧。 一两银子等于十钱,十钱等于千文。 他没想到这一眼看上去就很值钱的酒杯,就值一钱。 这副场面掌柜的早就看多了。 他开当铺这么多年,见过了不知道多少穷人将父辈的或是从富贵人家偷出的碗筷或是酒杯视作珍宝了。 典当前弄得神神秘秘,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拿出来一看,霍,原来不过百文,甚至分文不值。 那些穷人,还真以为富贵人家都是用金银碗筷吃饭,用金银锄头耕地。 却不知那些看上去没什么用处的山水画,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 “掌柜的,你当作没诓骗我?”许启质疑道。 说实话,他给出一钱银子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 要不是看在这杯子的雕刻精致,加上并未有多少磨损。 他才懒得收下。 “我诓骗你作甚?就你这一身行当,值钱的也就那柄刀了。我还不至于为这点钱骗你。” “就一钱银子,我也懒得废话解释什么,爱当不当,不当滚。” “那…当了吧。”许启只好回答。 一钱银子,也行。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掌柜的收下酒杯,也懒得让他写典当纸条。 反正这类人最后都不会选择拿钱赎回去。 随手丢出一小块银子。 许启小心翼翼地收下银子,放在衣服内侧口袋,离开当铺。 接下来便是买地图。 他进入一间书铺。 仔细寻找… 十几个书架。 没有? 许启几乎将书铺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愣是没看见任何一点与地图有关的东西。 奇了怪了。 许启决定问问。 走到书铺老板跟前,开口询问。 “老板,你这怎么不卖地图?” “你说什么?”老板警觉抬头,问。 “地……”许启还未开口,便被书铺老板捂住嘴。 “嘘嘘嘘~~”书铺老板四处张望,确认书铺内没有其他,凑近许启耳边,小声开口道:“这位兄台。地图这种东西,只有将军和县太爷有,其他人要是售卖,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啊!!!!”许启惊愕。 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那…那咋办,我…我…”许启急得焦头烂额。 要是自己连朝顺镇都没走出去,就灰溜溜地回到虎拳堂,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唉,兄台,不要急。”书铺老板从头到脚审视了许启一番,道:“兄台想必是第一次离家准备行走江湖吧。” “嗯嗯。”许启点头。 “凑过来~”书铺老板示意许启靠过来。 “其实啊,我这确实没有地图。但是,不是地图的东西,我有啊。” 许启无语。 “那不还是没地图吗?” “唉,唉唉,嘘嘘嘘~” “噢噢!” 书铺老板小声道:“也不一定要地图嘛,地图我确实没有,但游记,我有啊!” “山水游记?有什么用。” “这兄台你就有所不知了。”书铺老板一拍桌子,“山水游记就是把游山玩水的过程写在书中,可,要是那人走遍了南婉国呢?” “噢噢!”许启恍然大悟。 就是指那些非朝廷官府所绘制的地图。 “那,老板你这…有卖吗?”许启小声问。 “有!当然有!”一边说着,一边书铺老板就从柜子下取出一本薄薄的书。 “这本是专门修订过后的,精准的很!”书铺老板小声道。 许启伸手想拿。 “唉~”书铺老板将书挪回,搓了搓手。 “几文钱?” “不多不多,就三两银子。” “啥?!三两银子?老板,你隔这宰人呐?” “唉~兄台,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当初进这一批货,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呐,因为其与地图相似的原因,官府看的可相当严了。” “可你也不能卖三两银子吧。你当我傻呢?” 三两银子,足以换一户贫苦人家数个月的粮食了。 “这样吧,我给你便宜点,就…一钱银子吧。兄台你第一次入江湖,我也不好意思赚你钱。” “呃……”许启犹豫,他现在正好就一钱银子。 “能不能…再便宜点?”许启试探性的问道。 只见那书铺老板一脸悲恸神色,哀怨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就靠这点微薄利润养活一家四口人,真不能再便宜了啊!” 许启实在不忍心,道:“那…就一钱银子吧。” 书铺老板立刻变脸,笑嘻嘻道:“好嘞!这位客人,这就给您打包好。” 直到被老板送出门,走出小镇。 许启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一钱银子可以买一个月的粮食,一本游记再怎么贵,也不可能卖出一钱的价格啊,而且这老板三两银子说便宜就便宜,随口就便宜至少一半的钱,绝对是骗他的呀。 许启捂住额头。 没想到才刚离开虎拳堂不远,就被这些老油条骗的团团转。 许启揉了揉太阳穴。 日后自己得警惕点了。 …… 清晨过后,巳时。 徐二虎来到许启的院门外。 “师弟!师弟?” …… “咦,不在吗?” 几次呼喊无果后,徐二虎开始尝试推门。 “吱呀~” 院子的门并未上锁,徐二虎走入院中。 老树下的石桌上,空无一物。 平时这里都会放上几本书的。 徐二虎走向房屋。 “师弟?师弟!”徐二虎敲了敲门。 门也未锁。 推开门,徐二虎走入。 房间内,干净的出尘。 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物件无一例外都摆放的端端正正。 就好像这么没人住过。 “许启?”徐二虎意料到事情的不对。 一张黄纸贴在床头。 上面写着“祭祖,返乡几日。” 徐二虎扯下黄纸。 跑向徐虎房间。 敲门。 “堂主!堂主!” 徐虎推开门,看见满头大汗的徐二虎喘着气。 “怎么了?” “许启!许启他不见了。”徐二虎忧心如焚。 “啥?”徐虎讶然。 …… 徐虎紧急叫上张福、吴老头,叫上徐二虎,四人开了个会。 “所以说,发生什么了?”张福满腹狐疑。 “许启不见了。”徐虎开口道。 “堂中找过了吗?”张福问。 “找过了,分堂也找过了,没人见过他。”徐虎皱眉。 “那奇了怪了。”张福迟疑,道,“对了!早上他来过书屋,还跪在地上喊了我声师傅,难不成与此事有关?” 吴老头开口,语气平淡道:“他也来过厨房,做了一样的事。” “难道?”徐虎想起来早上院外的急促脚步声。 徐二虎拿出那张黄纸。 徐虎拿起,看了眼。 “快!去追…”徐虎的话还未说完。 张福摇头,道:“不知道走的哪个方向,怎么追?” “那……”徐虎看向身旁的吴老头。 吴老头摇了摇头。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其实要是他腿没断,还是有办法的。 但现在,他没办法了。 “怎么办?”徐虎起身,来回踱步。 他担忧的是教派那边,那位教主似乎对许启十分看中的样子。 若是让他知晓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老头倒是处事不惊的模样。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赊刀人,还是能看到一点未来走向的。 “要不咱们先瞒着?”徐虎自言自语道,“对,就说返乡去了,一周内就回来。” 徐虎来回踱步,思索着后面如何处理。 张福倒是没什么,其实早上许启跪下喊他一声师傅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只不过他没问,也没打算阻拦。 等许启找到了他想要的,就会回来。 张福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教出来的学生,他最清楚。 …… 虎拳堂外数里,十位师傅之一的秦荣轩正在赶往虎拳堂的路上。 先前他告知堂主,说自己要返乡,离开一星期。 堂主同意了。 起先他没打算回来,但现在却不得不回来。 秦荣轩边走边想,该怎么自圆其说呢。 毕竟直到今天,他已经离开虎拳堂超过了一个月。 现在又突然回来,肯定会引起怀疑。 要不,就说路上遇见歹人,自己受伤休养了几星期,这才敢回来。 不,这样显得太突兀。 秦荣轩走在幽静山间小道上。 这是一条早年荒废了的商道,现在几乎没什么人行走了。 但却是最快抵达虎拳堂的路。 秦荣轩突然停下。 眼前,一个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身穿一件苍紫色云锦长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连勾雷纹玉带,一头乌黑的发丝,头戴斗笠,体型挺拔,气宇轩昂。背后是一副剑匣。 看来是位高人呐。 秦荣轩停下步伐,是想让这位高人先行通过。 可眼前这位高人也停下脚步,两人相隔数尺,双目对视。 “你就是一年前那个无名高手?”这位高人开口道。 “不敢当,鄙人不过小小教拳师傅,如何能担得起高手一词。”秦荣轩笑着对着眼前高人拱手道。 “看来是了。”话音刚落,眼前这位紫袍男人背后,剑匣嗡嗡震鸣。 一柄长剑从剑匣飞出,落在紫袍男人手中。 “我徒弟,是你杀的?” “不知阁下说的是谁?杀人太多,记不太清。” “江湖第四,黄鹿。取你性命之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