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时，林不语正盯着铜镜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黄铜镜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雕刻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极了上一世她被囚禁在思过崖时，洞顶垂落的那些狰狞石钟乳。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右肩，指尖穿过半旧的素色中衣，触到一片光滑温热的皮肤——没有血洞，没有断裂的筋骨，更没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可琵琶骨深处传来的隐痛却挥之不去，那是一种被钝器反复碾磨的错觉。林不语闭上眼，就能看见百年前的那个雪夜，白灵薇穿着她亲手缝制的狐裘，手里攥着沾血的银匕，笑靥如花地对她说：“姐姐，你的天纵灵根在我这里会更有用的。”​

那时楚清寒就站在旁边，玄色道袍纤尘不染，手里的清心剑还滴着血，剑身映出他那张悲悯又冷漠的脸。五个男人围在洞外，夜烬的魔纹在眼角跳跃，云尘捻着丹诀的手指泛白，萧惊寒的佩剑嗡嗡作响，慕容轩甚至还在把玩着从她头上扯下的玉簪。​

他们就那样看着她的灵根被生生剥离，看着她从仙门骄女变成废人，最后被夜烬的魔火焚成灰烬时，白灵薇还在娇声说：“你们看，她一点都不疼呢。”​

“姐姐？”​

门外的叩门声又轻响了两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林不语睁开眼，铜镜里的少女眉眼弯弯，眼底却淬着冰——十五岁的林不语，尚未经历剜根之痛，还顶着仙门第一美人的名头，只是连日来“练功岔气”的流言，让这张脸添了几分病气。​

【呵，岔气？上一世我还真信了这鬼话，以为是自己急于求成伤了经脉。】她指尖在镜面上轻轻敲击，【现在想想，分明是楚清寒那厮每日送来的“补药”在作祟，一点点蚕食我的灵力，好让白灵薇这朵毒莲花有机可乘。】​

房间角落里燃着安神香，烟丝袅袅缠上房梁。林不语记得这香是白灵薇亲手换上的，说是能助她安眠，实则混了让人神思恍惚的“迷迭散”。上一世她总觉得嗜睡，修为停滞不前，原来根子在这里。​

“姐姐，清寒师兄说你要是再不喝药，药性就散了。”白灵薇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

林不语慢悠悠地起身，紫檀木椅腿在青石板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涌进来，吹散了些许安神香的甜腻。窗外是云渺峰的后院，月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碎银，正是这熟悉的景致，让她彻底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所有悲剧开始的前夜。​

【算算时辰，再过一个时辰，白灵薇就该“失足”跌入荷花池，而我会“恰好”路过，在救她时被她反手推入水中。等楚清寒赶来，只会看见我浑身湿透地躺在池边，而她缩在师兄怀里瑟瑟发抖，哭诉我因嫉妒推她下水。】林不语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桂花瓣，【紧接着就是“疗伤”，然后顺理成章地喝下那碗加了料的凝神汤，最后在思过崖被剜去灵根。】​

她嗤笑一声，将花瓣碾碎在掌心。这一世，谁落水还不一定呢。​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白灵薇端着药碗走进来。月白襦裙的袖口绣着银丝滚边，是去年林不语生辰时送她的料子，此刻却穿在对方身上，衬得那截皓腕愈发纤弱。药碗是官窑青瓷的，碗沿描着金边，也是林不语的东西——这朵白莲花，向来擅长用别人的东西来装点自己的纯良。​

“姐姐怎么站在风口？仔细着凉。”白灵薇快步上前，药碗在她手中微微晃动，褐色的药汁荡出细小的涟漪，“清寒师兄说这凝神汤要用温火炖三个时辰，他守在丹房亲自盯着的呢。”​

林不语的目光落在她捏着碗沿的手指上。那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上一世，就是这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亲自盯着？怕不是盯着火候，是盯着有没有放足“牵机引”吧。】林不语在心里冷笑，【楚清寒这伪君子，一边享受着我林家提供的修炼资源，一边觊觎我的灵根，还想借白灵薇的手除掉我，算盘打得真响。】​

“师兄有心了。”林不语接过药碗，指尖故意在白灵薇手背上擦过，果然摸到一层细密的冷汗。​

白灵薇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慌乱，声音却更柔了：“姐姐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林不语捧着药碗凑到鼻尖轻嗅。甜腻的药香里，那丝极淡的腥气愈发清晰——是牵机引没错。这种毒初服时毫无异状，甚至会让人觉得灵力充盈，可一旦运功，就会像有千万根针在经脉里游走，最后丹田爆裂而亡。上一世她就是在仙门大选上“意外”爆体，楚清寒趁机将她定罪为修炼邪术，废去修为时还惋惜道：“师妹本是天纵奇才，可惜走了歪路。”​

【歪路？比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我那点‘歪路’可干净多了。】林不语用汤匙轻轻搅动药汁，看着褐色的液体里映出自己冰冷的眼，【既然这么好心给我送终，不如先让你尝尝这滋味？】​

她突然手腕一斜，药碗里的汤汁晃出大半，溅在白灵薇的月白襦裙上，烫得对方猛地一颤。​

“哎呀，手滑了。”林不语故作惊讶地捂住嘴，眼底却毫无笑意，“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站这么近做什么？”​

白灵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惊的。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着衣襟上晕开的深褐色污渍，眼眶倏地红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林不语放下药碗，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锦帕，“毕竟，你要是故意的，就不会用牵机引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了。”​

“牵机引”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白灵薇心里。她猛地抬头，杏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件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药是楚清寒给的，怎么会被林不语知道？​

【装，继续装。】林不语看着她这副受惊的小鹿模样，只觉得讽刺，【上一世你就是这样，每次做了坏事都摆出这副表情，好像全天下都欠你的。楚清寒他们那帮蠢货，偏偏就吃你这套。】​

她走上前，锦帕轻轻擦过白灵薇沾了药汁的下巴，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声音却冷得像腊月的冰：“妹妹可知，牵机引过量会怎样？”​

白灵薇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林不语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林不语笑了，指腹摩挲着她颤抖的唇瓣，“那我告诉你。会经脉寸断，会丹田碎裂，最后像滩烂泥一样，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白灵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突然双腿一软就往地上倒——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总能引来男人的怜惜。​

可这次，她的胳膊被林不语死死攥住了。​

林不语的指尖掐在她的琵琶骨上，用的正是当年白灵薇按住她的力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白灵薇疼得闷哼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姐姐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白灵薇哭喊着，声音哽咽，“是不是我哪里惹姐姐不高兴了？我改……我一定改……”​

【哟，开始打感情牌了？】林不语挑眉，【可惜啊，我这颗心在上一世就被你们剜出来喂狗了，现在剩下的只有石头。】​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楚清寒温润如玉的声音：“不语师妹，灵薇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来了。​

林不语松开手，顺势将白灵薇往旁边一推。白灵薇本就站不稳，这下直接摔坐在地，月白襦裙上的污渍更显狼狈，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凄惨极了。​

楚清寒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不语站在桌边，嘴角噙着冷笑；白灵薇跌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地上还打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楚清寒皱起眉头，快步走到白灵薇身边将她扶起，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不语师妹，灵薇妹妹好心给你送药，你怎能如此对她？”​

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腰系玉带，长发用玉冠束起，标准的仙门楷模模样。可林不语看着他那双看似正直的眼睛，只觉得恶心——上一世就是这双眼睛，在她被挖去灵根时，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来了来了，护妻狂魔上线了。】林不语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可惜啊，你护的这朵花，心里藏着的可是毒蛇。】​

“师兄这话就奇了。”林不语歪了歪头，语气无辜，“我不过是手滑打翻了药碗，妹妹自己站不稳摔倒了，怎么就成了我欺负她？”​

“你若不是推她，她怎会摔倒？”楚清寒将白灵薇护在身后，眼神冷了下来，“不语师妹，我知道你近日修为停滞，心里烦躁，但也不能拿灵薇妹妹撒气。”​

“修为停滞？”林不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逼近一步，楚清寒身上那股清心丹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钻入鼻腔——她记得这味道，上一世他就是用这味清心丹掩盖牵机引的腥气。​

“师兄倒是说说，我为何会修为停滞？”林不语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是因为每日喝你送来的‘补药’，还是因为这房间里燃着的‘安神香’？”​

楚清寒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师妹胡说什么，补药和香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林不语嗤笑一声，突然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半瓶莹白的丹药，“那这瓶你昨日送来的‘疗伤药’，也是为我好吗？”​

楚清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瓶药里掺了“锁灵散”，是计划中用来彻底封住林不语灵力的关键，本该在明日“救”起落水的白灵薇后，由她“好心”喂给林不语。​

“师兄怎么不说话了？”林不语把玩着锦盒，笑得意味深长，“是没想到我会发现，还是在想该怎么圆这个谎？”​

白灵薇在楚清寒身后瑟瑟发抖，她没想到林不语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难道……难道她也重生了？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楚清寒很快镇定下来，他握住白灵薇的手安抚了一下，才看向林不语：“师妹想必是误会了，这药确实是疗伤用的。许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师妹可别中了奸人的计。”​

“奸人？”林不语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眼底的寒意更甚，“师兄觉得，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奸的人吗？”​

她突然将锦盒扔到楚清寒脚下，丹药滚落出来，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锁灵散，是想等明日我‘推’你家好妹妹落水后，用来封我的灵力吧？然后再污蔑我修炼邪术，废了我的修为，好让你家妹妹顺理成章地取代我，是不是？”​

楚清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林不语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

“师妹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瞒你。”楚清寒的声音冷了下来，再无之前的温润，“你的灵根本就不该属于你，灵薇妹妹才是天选之人，你识相的就乖乖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林不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楚清寒，你是不是忘了，这云渺峰的资源是谁给你的？你身上的法宝是谁送的？现在翅膀硬了，想抢我的灵根，还要我谢谢你？”​

【真是可笑至极，上一世我就是太看重所谓的同门情谊，才会被这白眼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林不语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这一世，我不仅要保住我的灵根，还要把你欠我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冥顽不灵！”楚清寒冷哼一声，突然抬手打出一道灵力，直取林不语面门，“既然你不肯交，那我就只好自己来取了！”​

他以为林不语还是那个被补药和安神香削弱了灵力的蠢货，却没想到林不语早有防备。她侧身躲过灵力攻击，指尖弹出三枚淬了剧毒的银针，直逼楚清寒的咽喉。​

“师兄这是要杀人灭口？”林不语的声音带着笑意，动作却快如闪电，“可惜啊，你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用毒。”​

楚清寒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敏捷，慌忙后退，银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身后的柱子上，冒出阵阵黑烟。​

“你……”楚清寒又惊又怒，他发现林不语的灵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更加凝练。​

“是不是很惊讶？”林不语一步步逼近，周身的灵力翻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惊讶我为什么没中你的计？惊讶我为什么还能动？”​

她突然加快速度，一掌拍在楚清寒的胸口。楚清寒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

“上一世你欠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林不语看着他惊恐的脸，笑得残忍，“这第一掌，是为了我被你废掉的修为。”​

白灵薇吓得瘫坐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哭得撕心裂肺：“不要……不要打清寒师兄……”​

“闭嘴！”林不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下一个就是你。”​

楚清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体内的灵力开始紊乱，像是有无数毒虫在啃噬经脉——他中了林不语的毒。​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楚清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那里已经开始发黑。​

“没什么，只是让你尝尝牵机引的滋味。”林不语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是不是很熟悉？这可是你亲手给我准备的。”​

楚清寒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他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怎样一个煞星。​

“不……饶了我……我错了……”楚清寒开始求饶，像条丧家之犬。​

“晚了。”林不语松开手，站起身，“上一世你看着我被挖灵根时，可曾想过饶了我？”​

她转身走向门口，留给楚清寒一个决绝的背影。​

“好好享受吧，师兄。”林不语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带着无尽的寒意，“这只是开始。”​

门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亮了庭院里的桂花树。林不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上一世的血腥味。​

【楚清寒，白灵薇，还有你们五个……等着我。】林不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一世，我林不语回来了，欠我的，我会让你们用命来偿！】​

白灵薇的哭声还在房间里回荡，凄厉又绝望，林不语却觉得无比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