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寒髓与冰径
寒潭的彻骨森寒仿佛已渗入骨髓。陆沉被老秦如同拖曳死物般拽回柴房,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时,意识已沉入粘稠的黑暗。身体的剧痛、左臂经脉的灼烧撕裂感、生命力透支带来的冰冷空虚,如同无数冰锥将他钉死在无间地狱。唯有心口青玉牌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温热,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维系着生机不灭。
当他再次被冻醒,已是次日午后。柴房内光线昏暗,寒风依旧从缝隙钻入,带来刺骨的凉意。身体像是被无数巨石碾过,每一寸都叫嚣着剧痛与沉重。他尝试挪动,右肩撕裂和小腿溃烂的伤口传来尖锐刺痛,破碎的左手掌更是如同不属于自己,冰冷麻木中夹杂着针扎般的残留痛楚。
丹田内,那道象征凝气一重的淡蓝冰棱纹路依旧黯淡无光,如同冰层下的死火,不再旋转,沉寂得可怕。唯一的变化,是纹路边缘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裂痕——根基动摇的直观写照!昨夜强行燃烬本源带来的恶果,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他。
“醒了?”
老秦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依旧坐在木墩上,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黑麦饼,就着浑浊的凉水小口啃着。
“没死透,就爬起来。”
他指了指墙角破陶缸边的木盆。盆里是半盆浑浊的冰水,上面漂浮着几块脏兮兮的布片和一坨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草木苦涩气味的糊状物。“你的‘寒髓散’,还有水。收拾干净,别死在我这屋里晦气。”
寒髓散!
陆沉挣扎着爬过去。那坨所谓的“寒髓散”,在木盆浑浊的冰水里显得格外污秽刺眼。它根本不是什么丹药,更像是混合了某种草木灰烬、劣质矿石粉末和不知名草根的粗劣糊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这就是底层杂役每月配额?这就是他用昨夜差点送命的代价换来的“奖赏”?
屈辱和冰冷的现实感狠狠锤击着他残存的意志。但他没有选择。他颤抖着伸出右手,忍着恶心,将那坨冰凉的糊状物抓起,胡乱地涂抹在左臂僵硬麻木、依旧残留灼痛感的经脉位置,又胡乱地抹了一些在右肩和小腿的伤口上。糊状物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清凉感,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效果?聊胜于无。
他用剩下的布片沾着冰水,艰难地擦拭着身上凝结的血污和冰碴。刺骨的寒冷让他牙齿打颤,每一次触碰伤口都疼得他倒抽凉气。浑浊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暗红色。
就在他艰难清洗时,柴房那扇破门再次被粗暴地踹开! 王屠夫那粗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油腻的皮袄散发着腥气,凶戾的目光如同钢刷扫过蜷缩在地的陆沉,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讥笑。 “哟呵?命还真够硬啊!寒潭水鬼都嫌你硌牙?”他粗嘎的声音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没死正好!韩执事又发话了,‘砺剑台’那边积攒的‘庚金寒煞’淤积过重,影响了阵法运转!需要人手清理煞坑!” 他目光转向角落里默不作声啃饼的老秦,又扫回陆沉身上,狞笑道:“老秦头,这小子不是能耐吗?昨夜凿冰窟窿挺有劲儿?这清理煞坑的‘好’差事,就交给他了!今天日落前,把甲字号煞坑的废渣清出来!清不完,”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刀刮骨,“下个月的‘寒髓散’,还有你们柴房的柴火份额……嘿嘿,后果自负!” 砺剑台!庚金寒煞! 陆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是学院弟子淬炼兵器、磨砺剑气的地方!庚金之气本就锋锐无匹,混杂了无尽剑煞和地脉寒气的废渣淤积成坑,其煞气之重、寒气之烈,远超寒潭!别说他现在重伤濒死,就是完好无损的壮汉进去,短时间也会被煞气侵体,寒气蚀骨!这哪里是劳役?这是赵寰借王屠夫之手,对他进行的又一次绝杀!时限还卡死在日落前! 老秦啃饼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在王屠夫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落在陆沉剧烈颤抖的后背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算是应下了。 王屠夫得到回应,得意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厚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寒风里。 柴房内死寂无声。只有陆沉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甲字煞坑……”老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慢吞吞地将最后一点黑麦饼塞进口中,声音含混,却清晰地传入陆沉耳中,“煞气如刀,寒气蚀髓。想活着出来,光靠你那点烧命换来的死力气,不够。”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墙角那堆未劈的湿柴旁,拿起那把布满缺口的沉重柴刀。他没有看陆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寒髓散…糊弄鬼的东西。堵不住伤,更压不住你那要命的寒气。”他随手将柴刀丢在陆沉脚边的柴屑堆里,“想活着清理煞坑,得先学会怎么‘活着’走路。” 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某种洞彻,扫过陆沉麻木的左臂和枯竭的丹田。 “寒气在你身子里乱窜,不是它想杀你,而是你没告诉它该去哪儿。”老秦的声音低沉如同呓语,“不想被它烧死,冻死,就给它划条道儿!让它变成你脚下的路,而不是勒死你的绳!就像劈柴…刀要顺着纹理…” 老秦不再说话,转身慢吞吞地走出了柴房破门,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呼啸的风雪中。 给他划条道儿?让寒气变成脚下的路? 老秦的话如同迷雾中的闪电,劈开了陆沉混乱绝望的思绪! 是啊!他丹田内并非空空如也!那沉寂的冰棱纹路下,是狂暴失控的霜寒本源!左臂经脉内,是石楔寒意与本源力量碰撞后留下的冰冷废墟!它们如同被困在体内的凶兽,疯狂冲撞撕咬,带来无尽的痛苦!想要平息?想要利用?必须给这股力量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可控的路径! 意念沉入体内!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控制丹田枯竭的本源,也不再尝试调动那丝微弱的寒气尘埃。 他的意念,如同一支冰冷而专注的刻刀,死死锁定在左臂那条被撕裂、被固化、残留着剧痛与冰冷力量的经脉路径上! 这条路径,是石楔寒气最初侵蚀的道路,是昨夜引燃力量爆发的通道,也是此刻痛苦的核心! 它已经存在,伤痕累累却真实不虚! 那就彻底打通它!修复它?不可能!但疏导它,让它成为体内狂暴寒气的泄洪道? 引! 意念不再是引燃的火种,而是疏通河道的冰锥! 他引导着丹田深处沉寂冰纹下那躁动不安的霜寒气息,引导着体内四处乱窜的冰冷乱流,不再试图压制它们,而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一丝一缕地,引入这条现成的、已被痛苦标记的路径! “呃——!” 如同万根冰针再次刺入左臂!剧痛瞬间加剧!但这一次,陆沉紧咬牙关,意念如同磐石! 他清晰地“看”到,当那些狂躁的寒气涌入这条伤痕累累的路径时,虽然依旧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它们冲撞的方向,奇迹般地不再无序!它们顺着这条被反复折磨过的通道,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开始艰难地、缓慢地向前流动!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筋脉的哀鸣,但那毁灭性的、无处发泄的内部冲撞,确实减弱了一丝! 有效! 陆沉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他集中全部意念,疯狂地疏导着体内狂暴失控的寒气,将它们源源不断地驱赶进左臂这条“既定”的路径! 疼痛依旧撕心裂肺,但不再是绝望的毁灭,而是一种带着惨烈希望的疏通!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滚落,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冰冷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感觉体内那沸腾的躁动被强行约束到左臂这条单一的路径中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油然而生!虽然这路径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疼痛,虽然里面奔涌的寒气狂暴依旧,但至少,它们有了方向!不再疯狂撕裂他的丹田和全身!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抓住地上那把冰冷的柴刀。 这一次,当他的意念随着体内的寒气,沉入左臂那条如同滚烫岩浆河的路径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现。 柴刀的冰冷触感,刀身的重量,刀锋的钝感…通过颤抖的右手掌心传入意念。 而左臂那条被寒气充斥、剧痛无比的路径,似乎与这触感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他尝试着,将意念沉入左臂的“冰径”,去感知手中的柴刀…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柴刀的重量仿佛减轻了一丝?刀锋的轮廓在感知中似乎清晰了一线? 这并非真实的力量加持,而是通过体内寒气路径与外界冰冷的柴刀之间,建立起的一种极其微弱的、基于寒冷的“感知桥梁”!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举起柴刀! 刀刃落下! 目标仍是墙角那堆扭曲的湿柴! 这一次,刀锋循着木柴纹理薄弱处切入的角度,似乎更加精准!力量传导似乎更加凝聚!虽然依旧艰难,但不再是毫无章法的蛮力! “咔嚓!” 裂痕清晰!效率明显提升! 陆沉剧烈喘息着,看向自己颤抖的右手和依旧剧痛的左臂。 老秦的话在他脑中轰鸣:“给它划条道儿!让它变成你脚下的路!” 他做到了第一步! 在燃烧本源突破凝气一重后,在这残酷的底层绞杀场中,他付出了左臂经脉沦为痛苦通道的惨痛代价,却也意外地于体内开辟了一条仅属于霜寒之力的、特殊的“冰径”! 这条路,充满痛苦,狭窄而危险。 但这是他活下去的路,是他在这绝境中,用血、痛与意志凿出的第一道微光! 窗外,日头西斜。 砺剑台甲字煞坑的阴影,如同狰狞的巨兽,在风雪中静静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