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烙印、蛮力与生死线
寒冷。
不是石屋四面透风的肤浅寒意,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浸透灵魂的冰冷。仿佛整个人被活生生塞进了万载玄冰的核心,连思维都快被冻结。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拖动一座冰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针扎般剧痛。
楚无忧在冰冷坚硬的草席上蜷缩着,无意识地抽搐。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浮,只有那根紧紧抱在怀里的烧火棍,如同唯一的热源——尽管它本身冰冷依旧,却成了他与这个痛苦世界仅存的、坚固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挤进石屋狭小的窗洞,斜斜地切割开屋内的昏暗。
一丝微弱的光线,恰好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无忧的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几下,如同千钧巨石被缓缓撬开一道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紧了眼睛,眼球干涩刺痛。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颈椎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痛!无处不在的痛!
昨夜那场近乎自毁的血炼,如同在他身体里埋下了无数破碎的冰刃。肌肉纤维如同被冻结撕裂,骨骼深处传来沉重的钝痛,仿佛经历了千万次无形的重锤敲打。虎口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但结痂的皮肉下,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烙印灼烧般的痛楚顽固地存在着。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引着全身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破烂的衣衫。他低头,看向怀中那把沾满自己干涸血迹的烧火棍。
黝黑的剑身依旧粗糙死寂。昨夜吸收了他大量鲜血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流淌的血痕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当他凝神细看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永久地改变了。
那不是视觉的变化,而是一种……烙印。
这根冰冷沉重的铁疙瘩,仿佛成了他身体痛苦的延伸。握在手中,那股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自己的手臂、血肉、骨骼都与它生长在一起的怪异“一体感”。冰冷的触感依旧,但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缕极细微、难以捕捉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微弱却真实地呼应着他自己的心跳。
他尝试用意念去触碰那股脉动,试图召唤昨夜识海中那亿万闪烁的星尘。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的死海。
识海深处空空荡荡,昨夜那短暂的星尘微光和冰泉般的清明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透支后的、无比粘稠沉重的疲惫。每一次运转《养生口诀》的意念,都像是在粘稠的淤泥中艰难跋涉,沉重得几乎无法前行。
丹田?依旧是枯井一口。别说暖流,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力量呢?改变呢?付出了差点死掉的代价,除了这深入骨髓的痛和一种诡异的“连接感”,还剩什么?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他颓然地低下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门的呻吟炸响!石屋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清晨的湿气猛灌进来!
“丁末七!死了没有?!没死就给老子滚出来干活!”
炸雷般的吼声在狭小的石屋里回荡,震得无忧耳膜嗡嗡作响。门口,站着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管事刘扒皮。他似乎等得不耐烦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灰衣、面带嘲弄之色的杂役少年,正是昨天跟在王师兄身边起哄的。
刘扒皮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蜷缩在草席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无忧,以及他怀里那根依旧黑黢黢的烧火棍,嘴角扯出一丝刻毒的讥笑:“嗬!抱着你这根宝贝疙瘩做美梦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赶紧滚!今天的柴比昨天多一倍!辰时劈不完,早饭甭想,鞭子管够!”他挥舞了一下手中油亮的短皮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两个跟班也嗤嗤笑起来,眼神像在看一条可怜的蛆虫。
屈辱、愤怒、身体的剧痛……瞬间点燃了无忧眼底沉寂的死灰!昨夜承受非人折磨积压的狂暴戾气,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冲上头顶!冰冷的绝望瞬间被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取代!
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刘扒皮,里面燃烧着近乎野兽般的凶光!没有怒吼,没有咒骂,只有一种无声的、择人而噬的冰冷杀意!
刘扒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濒死凶兽般的眼神盯得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脸色瞬间涨红:“狗东西!还敢瞪老子?!”他手中的皮鞭高高扬起,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朝着无忧的脸颊抽了下来!这一下若是抽实了,足以皮开肉绽!
就在皮鞭即将及身的刹那!
无忧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而是进攻!最简单、最原始、最蛮横的进攻!
他根本没想后果,也全然不顾身体的剧痛!那股憋屈到极致的疯狂戾气,混合着昨夜那强行烙印在他骨髓深处的、来自烧火棍的冰冷沉重气息,轰然爆发!
他的身体猛地从草席上弹起!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疲惫欲死的人!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扑向猎物的凶兽!他甚至没有动用怀里那根烧火棍!
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那只昨夜也在剧痛和痉挛中承受了烙印的左手!五指箕张,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蛮横无匹的力量感,如同铁钳般,在皮鞭落下的瞬间,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鞭梢!
“啪!”
鞭梢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巨大的抽击力让鞭身骤然绷直!
刘扒皮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鞭梢传来,他的虎口剧痛,那条灌注了他七八分力气的皮鞭竟如同被钉死在岩石上,纹丝不动!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昨日还任由他揉捏的“废物”少年!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还在后面!
抓住鞭梢的无忧,眼中凶光更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抓住鞭梢的左手猛地往后一拽!身体同时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向前撞去!
他的目标,不是鞭子,是人!
刘扒皮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鞭子狂涌而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扯得向前趔趄!迎接他的,是楚无忧那只紧握成拳、带着昨夜血炼苦痛和无穷戾气的右手!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铁锤狠狠砸在装满沙土的麻袋上! 无忧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毫无花哨地轰在了刘扒皮那肥胖油腻的肚腹之上! “呃啊——!!!” 刘扒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犀迎面撞上,双脚离地,肥胖的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大虾,炮弹般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砸在门外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两个刚才还在嗤笑的跟班,脸上的嘲弄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的劣质石雕!他们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虾米状的刘扒皮,又看看门口那个保持着出拳姿势、眼神凶戾如同地狱爬出来的少年,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拳!仅仅一拳!炼体三层、在外门杂役处作威作福多年的管事刘扒皮,就这么像条死狗一样被打飞了?! 这……这他妈怎么可能?!这小子昨天还是个劈柴都费劲的废物啊!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两人尖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连地上的刘扒皮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那惊恐的尖叫在清晨的杂役处显得格外刺耳! 一拳轰出,无忧自己也被这狂暴的力量反震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右拳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那不是打中肉体的痛,而是昨夜身体留下的暗伤被剧烈动作引发的爆发性疼痛!如同碎裂的骨头茬子在血肉里重新搅动! 更可怕的是,一股强烈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昨夜血炼强行榨取身体潜能积蓄的短暂爆发力,如同昙花一现,瞬间消耗殆尽!疲惫、虚弱、更深沉的剧痛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蛮横力量,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畔轰鸣作响。 门口,被惊动的其他杂役纷纷探头探脑,看到地上如同死狗的刘扒皮和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却眼神凶戾的无忧,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怨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人群外响起: “好!很好!丁末七!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打伤管事!” 人群分开,昨天傍晚那个瘦高个的王师兄,面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无忧身上。他腰间悬着精钢长剑,一步步走了过来,炼气一层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带着冰冷的压迫感,锁定了靠在墙边、气息紊乱摇摇欲坠的楚无忧。 “今天,老子就替刘管事,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王师兄狞笑着,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闪烁,指向脸色惨白、虚弱不堪的无忧。两个刚才逃离的跟班此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畏缩地跟在王师兄身后,看向无忧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后怕。 冰冷的剑锋映着无忧惨白的脸。身体的剧痛和力量的空虚如同两个巨大的磨盘,碾压着他的意志。他抱着那根冰冷沉重的烧火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面对步步逼近、杀气腾腾的王师兄,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梁。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冰冷的剑锋,死死盯住王师兄,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寒和……不屈! 石屋门口,一地狼藉。刘扒皮还在痛苦地嗬嗬呻吟。围观的杂役们鸦雀无声。只有王师兄手中长剑的寒光,和楚无忧怀中那根黝黑烧火棍的冰冷暗沉,在清晨的寒意里无声对峙。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