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霞光阙、残躯暖与木心搏
焚仙劫火舔舐过的焦土,余温未散。空气灼热扭曲,弥漫着血肉灰烬与破碎法则的焦糊气息。死寂笼罩着凌剑宗的断壁残垣,连风都绕着这片绝地呜咽。
楚无忧仰躺在冰冷的石基上,意识沉沦在一片混沌的冰海。方才那青衫客一指带来的灵魂撕裂之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扎穿了识海,将本就濒临溃散的星海碎片搅得更碎更乱。身体残破不堪,新生经脉的玉石微光被暗金劫火的灼痕覆盖,如同布满裂痕的劣质琉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剧痛,带出濒死的嗬嗬声。
死亡,像厚重冰冷的铅块,一寸寸包裹下沉。
爷爷……这次……好像……真的……要……食言了……
就在无边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最后一点微光的刹那——
呼!
一道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清风,毫无征兆地拂过这片灼热的死亡绝地。
风中没有废墟的尘埃,没有劫火的焦臭。只有一股淡淡的、如同晨曦初露时沾着露珠的草木清香。这股清风所过之处,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狂暴紊乱的劫火余威和破碎法则的戾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温柔地抚平、涤荡。
一道身影,如同从画卷中晕染而出,悄然出现在楚无忧身边。
青丝如瀑,素衣胜雪。花娘绝美的面庞上不复往日的温婉宁静,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与心痛。她看着石基上那具残破濒死、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身躯,那双仿佛容纳了星河流转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了少年体内经脉寸断、识海崩碎、神魂被强行撕裂的恐怖景象,以及那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黯淡混乱的星海烙印。
一丝无法抑制的痛楚掠过她的眼底,快得如同错觉。
没有惊呼,没有犹豫。
花娘白皙如玉的素手轻抬,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虚虚悬停在楚无忧残破的胸膛上方一寸之处。
嗡!
掌心之下,一点柔和纯净的七彩霞光骤然亮起!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包容万物、滋养生机的无上道韵!霞光流转,瞬间化作一张无比繁复玄奥、由亿万道细微光丝交织而成的光网,轻柔无比地将楚无忧整个身躯笼罩在内。
霞光落下的瞬间,楚无忧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枯竭的荒漠迎来了第一场甘霖!
那肆虐在他经脉中的劫火灼痕,霸道撕裂神魂的残留痛楚,在七彩霞光的笼罩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压制、抚平!一股温润浩瀚、如同回归母胎本源的生命能量,顺着那亿万道光丝,无视了肉身的阻隔,无视了识海的混乱,直接渗透进他最深处、最本源的创伤之中!
如同最精妙的织女穿针引线!
破碎撕裂的经脉,被七彩霞光强行接续、弥合!玉石微光下狰狞的裂纹,被霞光温柔地填充、抚平,闪烁着新生的坚韧光泽!崩碎混乱的识海碎片,在那包容一切的霞光道韵牵引下,如同亿万片迷失的星屑,被强行收拢、聚拢!那片黯淡的星海虚影停止了溃散,在霞光的包裹下沉寂、温养,亿万星辰的明灭变得微弱而规律。被青衫客一指撕扯、几乎离体的灵魂烙印,也被这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伟力,强行稳固、锚定在识海深处!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不再是濒死嗬嗬的呻吟,从楚无忧干裂带血的唇间溢出。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却在七彩霞光的笼罩下,顽强地、极其微弱地……重新稳定了下来。
花娘的脸色却微微白了一瞬。维持这生命霞光,显然并非表面那般轻松。她眸底深处,星河运转的轨迹似乎都紊乱了一刹。但她没有停止,指尖微动,那笼罩楚无忧的七彩光网骤然收缩、固化,化作一层薄如蝉翼、流转着温润霞光的透明光茧,将他残破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一切污秽与戾气。
做完这一切,花娘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遥遥投向凌剑宗废墟深处某个角落。那里,一根黝黑粗糙的烧火棍半掩在焦黑的瓦砾下,毫不起眼。
她素手一招。嗡!烧火棍微微一颤,仿佛感受到了召唤,自行挣脱了瓦砾的束缚,化作一道黯淡的乌光,瞬息间落入花娘白皙的掌心。
冰冷的触感传来。粗糙的棍身布满暗红锈迹,一道极其细微的玄奥裂纹蜿蜒其上。花娘的目光落在裂纹边缘,那里,一粒比尘埃更小的暗金微光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搏动着,仿佛沉眠巨兽虚弱的心跳。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裂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古老意志以及一丝与楚无忧血肉灵魂相连的痛苦烙印,眼神复杂难明。
“终究……还是被引动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灼热的风中。
不再停留。花娘抱着被七彩霞光茧包裹的楚无忧,手握那根冰冷的黝黑烧火棍,莲步轻移。脚下空间泛起涟漪,如同踏在水面。一步迈出,身影已在千丈之外,再一步,便彻底消失在凌剑宗这片死寂的焦土绝地之上。
……
万里云海,瞬息而过。
当楚无忧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中艰难挣脱一线时,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灼热的焦土气息和刺骨的死亡冰冷。
是暖意。一种温润的、如同浸泡在最纯净温泉水中的暖意,包裹着全身。
他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七彩的薄纱。模糊的视野里,是古朴的木梁屋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草木芬芳,沁人心脾,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滋养着残破的肺腑和枯竭的灵魂。
转动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擦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的竹榻上,身下铺着柔软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干草。身上覆盖着一层轻薄如无物、却散发着温润霞光的……茧?正是这层霞光茧,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养他残躯的暖流。
目光艰难地扫过四周。这是一间极为古朴的木屋。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桌,一椅,一架织机。织机旁,几缕尚未完成的、流转着七彩霞光的丝线安静地垂落。窗外,几株巨大的古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悠悠飘落,静谧得不似人间。
“醒了?”一个温婉清越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在身侧响起。
花娘不知何时已坐在竹榻旁的木椅上,素手捧着一杯氤氲着草木清香的茶盏。她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色布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鬓边,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平静,正静静地看着他。
楚无忧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莫急。”花娘将茶盏递到他唇边,一股温润清甜的液体流入口中,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和灼痛的脏腑。“你伤得太重,神魂被强行撕裂,本源几近枯竭。需静养。”
茶水入腹,化作温和的能量流转向四肢百骸,与体表霞光茧的暖流内外呼应,修补着残破的根基。身体依旧沉重剧痛,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死亡冰冷感,似乎被隔绝在了这间木屋之外。
他看着花娘,眼神混沌而茫然。凌剑宗废墟的杀戮……青衫客撕裂灵魂的恐怖一指……还有眼前这救了他的、熟悉又陌生的花娘……无数的碎片在混乱的思绪里冲撞。
“花…花姨……”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两个模糊的字眼,带着不解与困惑。无忧村那个温婉织布的花娘,和眼前这位能将他从焚仙劫火余烬中带离的存在,仿佛割裂的两个世界。
花娘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他依旧残留着痛苦与兽性烙印的眼底深处,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悠远:
“有些事,等你好了,我再与你细说。”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飘落的桃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但现在,我们都需要时间……”
话音未落。
咚!一声沉闷、清晰、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搏动,如同沉眠巨兽的心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桃源山谷的宁静,也穿透了七彩霞光茧的隔绝,清晰地传入竹榻上楚无忧的耳中,狠狠敲在他的心脏之上!
这搏动……楚无忧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混沌迷茫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混合着识海星海中那冰冷烙印的共鸣,让他瞬间感受到了那搏动的源头!
南疆!焦土!老槐树!
花娘端着茶盏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天际的方向,原本平静深邃的眼眸中,星河流转的轨迹陡然加快!
咚咚!咚咚咚!那搏动声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清晰!如同复苏的战鼓,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了万古的悲怆与……决绝的苏醒意志!
“木心……”花娘望着南方,低声轻语,那温婉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悲似叹,最终化为一声沉凝的低语,回荡在飘落桃花的木屋之中:
“看来……那些故人们……都该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