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学楼后有一条石阶直通学院后山之巅,如一条长蛇行于山野。没有人知道这条石阶具体有多长,若是有人问起,历届学子都会回答:“起于亭,中于亭,止于亭。”于是,这便成为了经楼院一个极具特色的传统。
“起于亭”是说石阶起始于山脚的钟鼓亭;“中于亭”是说石阶中途经过半山一亭,名曰“桃花亭”;“止于亭”则是指石阶终止于山巅之“日月亭。”
院长曾言:“严谨细致者偏爱钟鼓亭;坦然随性者独爱桃花亭;心志高远者尤爱日月亭。”
何谓“桃花亭”?半山之间有一块三分平地,其间植桃树,建一亭,故此得名。
今日的桃园分外美丽,桃花朵朵盛开。有佳人行于其间青石小径,漫步赏花,人面桃花相映红。
佳人不是别人,正是诸生惊为天人的弱水。相信若是有人有幸窥得此情此景,必然会刷新他对于世间之美的认知。
弱水手托一支桃花,眉头紧蹙,好像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半晌,方才轻咬了一下红唇,面色随即坦然,轻抚着那支桃花自说自话道:“如果将你折下,不出半日,你便不复这般光彩了吧。”
大概是因为走累了,弱水走进桃花亭,在亭内长椅上坐下,一手靠着栏杆托着腮帮,静静地欣赏这满园春色。
“现在正是授课时间,你不带着新入学子熟悉院内环境,却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花,你就不怕我克扣你的俸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极其严肃的声音。
弱水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急忙起身行礼,说道:“学子那边我已安排妥当,院长大可放心。昨夜桃花初开,今日正是最佳的赏花时间,我实在不忍错过片刻......”
龙颐一言不发,面色极其严肃。
弱水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心想:“院长不是真的要罚我吧?若是罚我,想来应该不只是克扣俸禄这么简单,他该知道,我并不缺这点俸禄。”
空气极其安静,气氛有些紧张,似乎不太符合眼前美景。
龙颐见弱水低头不语,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听候长辈训斥的孩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既然你已安排妥当,我便不再多说。我不是古板刻薄之人,自然懂得变通之道。刚才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顺便提醒你一下,不可玩忽职守。”
弱水听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隐龙之称,不光在其行踪飘渺不定,也在其性格喜怒无常。因此,弱水丝毫不觉得龙颐之前所言仅仅是玩笑。但是就如天气一般,不管先前如何雷霆万钧,至少现在风和日丽,弱水也随之恢复赏花的大好心情。
龙颐双手扶着栏杆,一边赏花,一边说道:“此间桃树是我当年流放此地时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也。”
说道此处,龙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忧伤,很快消失不见,就连心思缜密的弱水都没有察觉。
“你可喜欢这片桃林?”龙颐问道。
“甚是喜欢,虽来此仅一年,此前只经历一季桃花,但自那以后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弱水由衷而发,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龙颐见弱水之态,不禁打心里生出一丝喜欢。非恬静淡泊、自然随性之人,不解桃花亭风情。显然,弱水是理解桃花亭真意的。朋友万千,知音难求。龙颐看着眼前这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如遇知己。
“唉......”,半晌,龙颐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接着说道:“我以后很少来此了,你若是喜欢,那便带我照看这片桃林吧。”
弱水不解,问道:“桃林便在此处,院长想来便来,为何如此黯然神伤?莫非......院长又要远游?”
龙颐神色黯然,摇了摇头,说道:“今后,我将陷入乱世浮华,便再无此般心境了,来此还有何意义呢?”
说道此处,龙颐顿了顿,双眼盯着弱水。
“你可知帝国要发动战争了?”
“四国不是一直都在战争吗?”
“四国虽一直征战不休,可以往只是小打小闹,极少发生大战。这次不同,若是不出以外,这场战争过后四国便会统一。只是不知道需要耗时多久,真希望可以早点结束。拖得越久,越是劳民伤财,苦的终究还是黎民百姓。”
“弱水知道,院长一直都是极其厌恶纷争的,如今为何要亲身陷入纷争呢?”
“我有我的使命,不能因为厌恶便不去完成。”
“什么使命会让一个心系苍生的慈悲之人极力去支持一场残酷的战争?眼下不好吗?百姓虽说不上安居乐业,但尚能苟活于世。战争一旦开始,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多少生命会被无辜吞噬?难道在你们眼里生命便如此微不足道吗?”
弱水眼里浸着泪水,声音有些声嘶力竭。
面对弱水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质问,龙颐也不生气,双眼望向天边,陷入沉思。
这场战争最先是由北辰王田渊提出,由龙颐等人全力支持而定下的。目前正在整军筹备当中,预计三五年之后,便会全面展开。
决策刚提出之时,遭到了帝国众多官员的极力反对。缘由很简单,四国目前势均力敌,若此时发动大战,必相持不下。久而久之,劳民伤财,有损国本。不如休养生息,坐等良机。
龙颐以为,所谓良机,不过天灾、人祸。四国割据近千年,其间各国发生过多少天灾人祸?洪水、干旱、瘟疫、外戚干政、重臣谋反......可是没有一国抓住这些良机。如今陛下雄才大略,有志一统四国,这便是最大良机。
争来争去,北辰王最终确立了这条决策。
不知过了多久,龙颐才从沉思中醒来,说道:“我也不愿如此,可我预感到有些可怕的东西正在醒来,不举人族全力,不能与之抗衡,四国必将统一。再者,唯有四国统一,方能永远结束人族之间的纷争,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可怕的东西,那时什么?”弱水疑惑地问道。
龙颐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也罢,都是一些历史的残痕,况且我也只是预感。”
自天元分裂以来,四国都专注于国战,加上三荒之战年代久远,很多王室宗亲都早已忘了祖训,更别说庶民百姓了。弱水不知道三荒,龙颐也不愿让她去了解那段血腥残酷的上古历史。
弱水见龙颐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两人复归赏花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