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回到弱水的小院，林风一推开门，发现弱水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娴静地喝茶，像是刻意坐在这里等他一样。

林风心里咯噔一下，默默走进院子在一旁坐下，已经做好了被一番说道的准备了。

“去哪了？”弱水面无表情的问道，有点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林风本来想撒个谎，奈何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心里有些懊恼，看来说谎也是一种本事。

“后山！”林风干脆如实相告，然后很快说道：“我在后山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趣事？”弱水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满脸期待地盯着他。

林风心里暗自送了一口气，有一种莫名的小成就感。

“我在日月亭遇见一个疯子，叫田什么齐，极其狂傲......”林风将日月亭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弱水，丝毫不掩饰对田齐的偏见。

弱水听完，扑哧一笑，说道：“不是田什么齐，他就叫田齐。他的确有些狂傲，不过他有狂傲的资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他结交。你倒好，不仅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还对他那番态度。”

“导师与那个疯......与他相识？他说来经楼院见一位故人，恰好导师这几天经常外出。”

“算得上是相识，见过几面，不是很熟。他此次前来也不是见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见院长大人的。”

“他还和院长相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大好机会，说不定还得罪了他。”

话虽如此，可是林风语气极其平淡，没有一点惋惜或者担忧，似乎还夹杂了一点点不屑。即使已经知道了田齐地位不凡，初见时也确实被他身上的独特气质震撼，可是后来田齐表现出来的那种倨傲，他是不喜欢的，那就当个寻常人吧。

弱水虽然不知道林风心中的想法，但是那种语气还是能够听出来的，嫣然一笑，说道：“我可听不出来你的话里有惋惜或者担忧的意思，结交这种大人物，虽然是一条捷径，终究算不得正道，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至于有没有得罪他的话，据我所知那田齐虽然心性倨傲，倒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应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对了，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可以跟着黑叔修习武学了，我明天带你去见他。”

林风大喜，急忙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青竹楼了？”

弱水眉头一皱，说道：“这段时间天气湿热，青竹楼可不比这里，不利于养伤，此事再议。”说完不等林风做出反应，回房去了。

“我的伤不是好了吗？”林风低声嘀咕道，有点茫然。

一夜无梦，林风睡的很踏实。这段时间以来，林风每次睡觉都有些小心谨慎，害怕之前做过的噩梦会再次出现。直到昨晚，也许是因为心中欢喜，方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林风伴着钟声起床，精神倍好。天还没有大亮，他干脆点上油灯，读了一会儿书，方才听到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弱水起来了。

吱呀——两人同时打开房门，四目相对，都微微一怔。

弱水端着铜盆打了个呵欠，头发有些凌乱，眼神迷离，俨然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林风看着弱水这幅姿态，转过头去捂着嘴偷偷笑了一阵，方才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导师，我去帮你打水。”

弱水丝毫不客气，直接将铜盆塞到林风手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房去了。

山居这边打水可以说不便，也可以说方便。不便的是这边没有井，要走一段路程才能看见一条小溪。方便的是，每位先生的厨房里都有一口大缸，每天杂役都会挑水装满水缸。

昨夜下过雨，早晨还是乌云密布，空气异常清爽。林风干脆舍近求远，提了一只木桶朝小溪走去。

这条小溪源于后山，水量不大，气势却丝毫不弱，中间还有一段十余丈的瀑布。要是天气晴朗，艳阳高照，能够在瀑布落点处依稀看见彩虹。直到水流到达平地，水势才稍微减慢，哗哗啦啦地向东流去。

林风驻足小溪旁，骤雨过后，水量大了许多。好在溪水没有因为山水的混杂而浑浊，依旧清澈如常。林风拿起杂役们留在这里的木瓢，舀满一大桶山间清泉，方才满意地离去。

回到小院中，林风将两个铜盆倒满水，剩下的倒进厨房的水缸里。

当他端着一盆水来到弱水的房间里，却发现弱水竟然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林风端着铜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幅场景有些失神。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小细致的铜炉，里面燃烧着尚未燃尽的熏香，冒出缕缕青烟。透过烟雾，弱水绝美的小脸朦朦胧胧，更添了几分仙气。即使不施粉黛，也找不出一点瑕疵。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时不时微微一动，十分俏皮可爱。一身紧致的轻纱勾勒出完美的身姿，如灵蛇般柔韧灵动。

弱水睡得很香甜，林风看得很入神。直到手臂传来阵阵酸痛，他才回过神来，脸上一阵燥热，急忙将装满水的铜盆放在盆架上，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梳洗。

梳洗过后，林风不忍心惊扰弱水，于是找来纸笔，开始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在小溪旁打水的时候，他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他想找一些粗大的竹子，想办法从中间把竹节去掉，再一节一节地连起来，形成一条长长的竹管。然后在后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一个池子，通过竹管直接把山泉引过来。

再进一步，可以在粗大的竹管上钻一些小孔，连一些细小的竹管，直接架到每一位先生的厨房里。要用水的时候直接就可以取水，不用水的时候找东西堵上就行。这样一来不就方便许多了么，也不用那些杂役每天辛苦地去那么远的地方挑水了。

想归想，可是实施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比如竹管要怎么连接才能牢靠，中间需要弯曲的地方该怎么处理，水池要建在什么地方才能将水引过来而不至于水势过大......

废了好大工夫，林风才将图样大致画好，放下笔，开始陷入思考。此法一定是可行的，可是要想处理好每一个细节必须要一次次地不断尝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你画的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弱水已经梳洗好了，静静的站在林风身后，饶有兴致地看他在那里写写画画。等到林风放下笔，她才开口询问。

林风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弱水，并且想让龙颐择日找些人过来帮忙尝试。

弱水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说道：“院长不会同意的。”

“导师为何如此确定，难道此法不能实现吗？”林风有些讶异，还有些失落。

“应该是能实现的，据我所知，曾经有位格物不惑境的大师到这里查勘山川，就向院长提起过此事，但是院长拒绝了。”

“为什么？既然能实现，为什么不实施。一旦成功，不光学院受益，那些杂役也不必这么幸苦了。”在林风心中，龙颐一直是一个慈祥善良的老者，而且地位崇高，所以他一直都是心存敬畏的。此时，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不满，语气也有些激动。

“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如你这般，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了。”弱水不紧不慢地说道。

“明白什么？以高人之姿看待贱民劳苦的优越？”林风难掩心中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愤怒。

“放肆！”弱水第一次对林风动怒，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体内迸发。

林风感觉一股压力从天而降，仿佛屋顶坍塌了一样。座下的凳子瞬间粉碎，他直接被压得跪在地上用双手努力地撑着地面，不让自己的身体也被压下去，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此时有多痛苦。

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弱水一直在等林风服软，可是他就是一声不吭。

黑叔露出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讶异，嘴角微微扬起，心中默念道：“这小子是不知道疼吗？”

不知过了多久，压力骤然消失，林风直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门口的那道黑影凭空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弱水拿出手绢为林风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神复杂，说道：“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听见这话，林风身体一颤，想了很久，庄重地行了一个师礼，“学生无礼，请先生解惑。”

弱水扶起林风，第一次作出老师的姿态，说道：“当今乱世，生民难以立命。年轻精壮一大半被征去服役，留下老弱妇孺耕作几亩薄田艰难度日。院里那些杂役固然辛苦，至少有一份还算轻松的差事，有一份微薄的收入。比起天下万千庶民，他们其实是幸运的。你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是一旦实现，便会有人失去这份美差，无疑是将他们推向深渊。”

林风哑然，百感交集。

弱水继续说道：“天下士子、官卿万千，很多人也不光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也有人是真的想要经学济世的。只不过这样的人太少了，太多人穷怕了，苦怕了，很难生出这样的心思。想要改变这样的世道，你将来为官时不要贪恋官爵带来的富贵，莫负初心。”

“自从受伤以后，我修学能力大不如从前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进入高院，更不谈为官了。”林风有些伤感，同时也说出了自己这些天的担忧，希望能够得到指点。

弱水看了看林风，说道：“你从小安居一隅，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未经世事。那日在红妆楼，你第一次见到了世界阴暗的一面，心境也因此改变，修学的天赋自然不如从前了。不过你也不必在意此事，这未必是坏事。出生就是天才的人万中无一，大多数天才其实都是寻常人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成就的。”

得到了弱水的确定，林风脸色极其难看，自己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最终还是失去了。即便有弱水的安慰，他的心还是达到了冰点。

不光如此，他还想到了远在墨乡的父母。庶民百姓生活如此艰难，可从小到大他都吃得饱，穿的暖，可见父母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辛劳。

现在是夏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虽然夜里下过雨，天还没有放晴，可也不至于言冷。可是此时，林风的身体却冰冷得厉害，噩梦中出现过的那种绝望感隐隐浮现。

弱水见状，急忙拉过他的手，指着桌子上那幅图样，笑着说道：“恭喜你画出了人生中第一道符。”

林风看着刚才画的稿纸，然后看了看弱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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