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兰和陈仁忙完一天的活计，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太阳早已落下山去，院子里从早到晚的忙碌喧嚣渐渐归于平静，可唐秀兰仍觉得精力充沛。

她帮陈仁把摊位和碗碟搬回客房院。虽说一开始心里不太情愿，可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只是依旧觉得陈仁的举动十分令人费解。

东西都安置妥当后，陈仁微笑着对她说：“秀兰，多谢你帮忙。我很感激。明天见。”

唐秀兰点了点头，又一次被他的礼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管他多少次向她道谢，或是和善地与她交谈，她都没法彻底习惯。不只是言语，还有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而不是一个被人轻视的下人。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因为以前的陈仁只把人当作牲畜，而非同类。

她忆起陈仁初到陈家生活的时候，险些把一个女仆打成重伤，仅仅因为女仆没问过他就把他的衣服拿去洗了。虽然后来他放过了那女仆，可唐秀兰仍记得他当时的眼神。但现在的他全然不同了。

如同往常一样，她暗自琢磨着他转变的缘由。

她一生中只见过寥寥几次有人像他这般变化巨大。大多是唐家的其他女仆或年轻姑娘，在被不想负责的男人伤了心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们会变得尖酸刻薄，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也许陈仁也是如此。也许他自己的心碎就是那场败仗，那场似乎彻底改变了他的败仗。她不清楚详情，但能从他的眼神里瞧出来。他曾经的骄傲或傲慢仿佛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忽视的坚韧。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没有变得尖酸，而是拥有了人性和谦逊，这些是她从未想过会在他身上出现的品质。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唐秀兰朝着主宅走去。她的双脚几乎是自动沿着熟悉的小路前行，石板路因岁月的侵蚀和长期的踩踏而变得光滑。

主宅就在前方，一座精心打造的木结构与石墙相结合的建筑，看上去颇为宏伟壮观。屋檐上刻着龙凤图案，它们威严的目光仿佛在守护着家族，庇佑家族免遭灾祸。屋顶的瓦片呈深黑色，在落日的余晖中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她穿过一扇小门，进入内院。这并非她居住的地方，但她今天有事要来这儿。

当她走近主楼的大门时，看到两个守卫笔直地站在那儿。

她走近时，他们向她点头示意，表情平静。“在这儿等一会儿。”其中一个守卫说道，他已经熟悉她的来访了。

唐秀兰耐心地等候着，心里还在想着陈仁以及他那奇特的人生转变。一分钟后，守卫回来示意她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大门，来到正厅。

房间角落里仅有几支蜡烛在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熏香气息，这在唐家是一直不变的。房间中央坐着一位老者，头发灰白稀疏，脸颊凹陷苍白。修剪整齐的小胡子衬着他薄薄的嘴唇，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神情。

这便是唐家的家主，小姐的父亲唐继浩。唐秀兰进来时，他抬起头，尽管身体虚弱，但眼神锐利。

唐秀兰深深鞠了一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地说道：“我来汇报。”

唐秀兰又低了一会儿头，然后开口道：“陈少爷今天出摊了。”她的声音清晰而恭敬，“他准备的米粉全都卖光了。”

老者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她时目光更加锐利。“全卖光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唐秀兰点了点头，简要讲述了陈仁的营销手段。她先说一开始没多少顾客，然后他找了贫民窟的孩子去宣传免费米粉，作为回报给他们提供食物。他还打出了东方部落美食的招牌。人们一听说有免费食物，很多人就来尝试，而且据陈仁说，他们会口口相传，米粉生意会越来越好。

“我也很惊讶。”她坦言，“但他似乎觉得这对明天的销售有帮助。”

唐继浩仔细听着，边听边点头。她说完后，他靠回椅子上问道：“这些米粉……真的来自部落吗？”

“我问过他。”唐秀兰回答，“但少爷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人们只需要相信这是一种异域美食就行。部落又不会跑到云雾城来找麻烦。”

听到这儿，老者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陈仁比我想象的更大胆。”他若有所思地说，“但也很聪明。”他的表情变得深思起来，“他还是举止怪异吗？”

唐秀兰又点了点头。“是的，家主。他的性格变了。我觉得不是装的——如果是装的，现在肯定露馅了。但并没有。”

唐继浩眯起眼睛。他凹陷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唐秀兰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有意思。如果他的性格真的变了，那也许暂时先不把他赶走比较好。”

唐秀兰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家主，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好奇。“说吧。”

“您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赶走呢？”她问道，“是因为小姐吗？”

唐继浩又露出笑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让唐秀兰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冒失了。最后，他终于开口道：“有一部分原因，是的。至少陈仁刚来的时候是这样。当时看起来这是把我女儿和一个修士绑在一起的绝佳机会。你也知道，她没有修仙的天赋，她嫁给一个修士，至少后代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当时陈仁的性格，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傲慢、鲁莽——绝对不是我想让女儿与之交往的那种人。”

他停顿了一下，捋了捋胡子，“即使现在他性格变了，我也不会仓促行事。还不足以确定这个变化是不是永久的。但我得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修士对生意感兴趣——尤其是像街头小吃摊这样的生意。大多数修士只想着卖丹药或者兽材，而且他们通常都待在自己的门派或者家族里。所以，我真的很想看看陈仁想通过这个达到什么目的。就算这个人曾经——或者说现在还是个废物，但他毕竟是个修士。像他这样的人去卖米粉这种普通东西，实在是很不寻常。这说明他身上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了解他的家族，他们很有攻击性，所以他去做商人，完全违背了他家族的行事风格。”

唐秀兰慢慢消化着这些话。家主说得没错。因为云雾城离守护门派飞剑宗最近，城里有不少修士，而在他们之中，陈仁已经渐渐变得最奇特了。

“我会继续跟着他，留意他的情况，家主。”

老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很好。不过告诉我，这米粉真的好吃吗？我听仆人们说不错，但让唐家的家主去小吃摊排队吃东西可不成体统。”他轻声笑了起来。

唐秀兰忍住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诙谐。当然了，她心想，家主可是个美食家。她再次鞠躬，藏起了自己的笑容。“我会给您带一些来的，家主。”

唐继浩满意地点点头。“好。我很期待尝尝。好了，去吧，如果发现陈仁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来告诉我。”

唐秀兰又鞠了一躬，然后离开房间，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唐老爷虽然严厉，但对美食可没什么抵抗力。

第二天，陈仁早早起身，准备再次出摊。多亏他昨天有先见之明，提前泡好了从唐雨秋那儿拿来的额外的米，所以他今天比昨天出摊更早。

他心里有一部分很渴望能抓住早高峰的人群——那些赶去上班或者出门办事的人。他想看看能不能用他的米粉吸引一些早到的顾客。

和田老头一样，他总是很早就到。看到陈仁带着唐秀兰走过来，他微微鞠了一躬。

陈仁点头回礼，但没多说什么。相反，他忙着布置摊位，摆放碗碟，准备当天要用的食材。

一切准备就绪后，陈仁坐了下来，平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偶尔，他会招呼那些匆匆而过、好奇地看向他摊位的人。他的声音友好而坚定，像是温柔地劝诱他们停下来吃一碗米粉。尽管他很努力，但早上的生意颇为清淡。

在清晨的几个小时里，他只卖出了两碗，比附近其他摊位少得多。

不过，陈仁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等待着，眼睛时不时飘向街道，看着人流。唐秀兰注意到了，歪着头，一脸疑惑。“少爷，您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她问道，和他相处久了，说话也随意了些。

陈仁转向她，笑容微微扩大。“我只是在期待午餐时间。”他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到那时情况就会不一样了。据我所知，很多人午餐时会去当地的餐馆和小吃摊吃饭，至少那些家里没开店的人会这样。如果昨天的营销按预期起作用了，那么他们今天就会想来尝尝我的米粉。”

他说着，能感觉到心中和神经里都充满了期待。这是他一直等待的时刻——对他努力成果的真正考验。

免费食物可不只是为了在普通民众中传播口碑。他特意让孩子们去了很多人一起工作的地方，比如大铁匠铺、城主府之类的地方。如果他没弄错的话，只要昨天的几个顾客兑现了承诺，随着时间推移，他今天就会忙起来。

他看了一眼天空中渐渐升高的太阳，预示着中午即将来临。

拜托，可别让我失望。

刘文伸了个懒腰，当午餐时间终于到来时，他感觉肩膀上的紧绷感消失了。他又弯了弯腰，听到脊椎发出咔咔的响声——啊，真舒服！可很快，他就因为肚子咕噜噜叫而感到尴尬起来，这明显是该找东西吃的信号。

他走出工作的办公室，加入了那些离开自己工作场所去寻找食物的人群。

在城主府工作的每个人午餐都有自己的偏好。有些人会自带午餐，但大多数人会出去在附近的餐馆和小吃摊吃。也有些人钟情于特定的地方，每天都吃类似的东西。

他不属于这类人，他喜欢品尝各种不同的食物。

刘文走在街上，发现自己和一群同事走在一起，他们正热烈地讨论着午餐计划。张伟、林峰和袁波——这三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午餐总是一起出去，他们正大声地交谈着。

“今天要不要尝尝新东西？”张伟提议道，一想到午餐，眼睛就亮晶晶的。“我听说河边有个新地方卖的饺子特别好吃。”

走在中间的林峰摇了摇头。“我想吃点简单的。”他语气坚定地说，“街角那个摊位的鸡肉串怎么样？肯定不会错。”

“或者热包子？我听说他们今天有新馅料！”袁波兴奋不已，搓着双手，想象着那味道。

三个人继续热烈地争论着，抛出不同的想法，直到刘文觉得他们注意到自己静静地走在旁边。“嘿，刘文！”袁波喊道，咧嘴笑着。“你想去哪儿吃午餐？”

刘文顿了顿，突然想起米粉摊摊主昨天跟他说的宣传新摊位的事。说实话，吃了两碗米粉后，从开始考虑午餐起，他就一直惦记着。“其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我听说有个新摊位在卖一种东方部落的美食。叫米粉。据说非常好吃。”

听到这话，张伟眼睛里充满了兴趣。“你说米粉？东方部落的美食？”他重复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从来没吃过类似的东西。值得一试。”

“是啊，为什么不呢？我今天想尝尝新东西。刘文，带路吧。”

袁波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味蕾的冒险！就这么定了！”

刘文笑了，对他们的热情很满意。既然大家都同意今天尝试一种新美食，他便走到了人群中间。

他带着他们朝集市街走去，米粉摊就在那儿。走近时，他惊讶地发现：摊位周围已经挤满了人，都在急切地吃着米粉。这景象让他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想到这个摊位短短一天就有这么好的生意。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免费发放米粉以吸引顾客呢。

“看起来不止我们听说了这个地方。”张伟看着人群笑着说，“这肯定是真的好吃。”

刘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这些米粉要大受欢迎了。”他大声说道。

他的目光移向摊主，摊主正微笑着一碗一碗地递出米粉。“大家请排队！先到先得。你们今天都能吃到米粉，所以就站一会儿，准备好迎接你们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吧。”

刘文和他的同事们加入队伍时，新鲜出炉的米粉浓郁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他仿佛又能品尝到那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