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正当中午,尚月城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软软的雪铺在路面上,洁白、平滑、一尘不染;躲在房子里围着火盆取暖的人们,在这种天气是出不了门的,他们华丽的衣服抵御不了彻骨的寒意,兽皮软鞋走在雪地上肯定会滑出去老远,然后摔在地上被路旁房子里的人嘲笑。
没人扫雪,至少在雪停之前,是没有人愿意出门扫雪的,人们享受这种雪白世界,这种宁静的纯粹的雪景。
古人常吟雪,不单单是欣赏雪,还因为雪下大了没事做,喝着窖藏的老酒,吃着备下的过冬食物,闲得极了,想大喊大叫又怕破坏了别人的宁静,于是只能吟雪了。
啊,这操蛋的雪!
“我爱你塞北的雪...”林桥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着不着调的歌曲,破坏了别人的宁静,让几乎整个尚月城的人都能听到。
沿街的房子里有人探出头,能看见林桥穿着单衣,抱着酒葫芦被球球背在身上,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冻得还是已经喝醉了;那些打算出声喝斥林桥的人,把本已伸出门外窗外的头缩回屋内,见怪不怪的样子,刚升上来的怒气也消了,是他就算了,一个小混混,有身份的人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桥破坏了尚月城的宁静,球球踏破了尚月城的雪景,那些赏雪的高雅人士瞬间没了吟雪的心情,从窗口转身回到火盆前,端起酒继续喝,继续闲得蛋疼。
忽然,一声娇叱从林桥身边的一家酒馆里传出来:“谁在鬼哭狼嚎的乱叫?闭上你的嘴赶紧滚蛋!”
林桥拍了拍球球的肩膀,示意球球放他下来,然后抬起穿着草鞋的脚,一脚踹开酒馆紧闭的门板,乜斜着眼喊道:“谁这么没礼貌大喊大叫的,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酒馆老板是认得林桥的,不顾被林桥踹坏的门板,哈着腰连连赔不是:“林小哥,外地人不懂事冲撞了你,你别生气,我一会替你说她一顿!店里新酿的酒开缸了,我给你装一葫芦回去?”
林桥脸色稍缓,举起葫芦将里面的酒喝个干净,把葫芦递给店老板说道:“装满点,钱少不了你的。”
店老板连连点头:“哪里敢要林小哥的钱,你稍等,我这就回来。”转身进去装酒了。
林桥也不打算进店,就站在门外向里面打量,只见一个粉衫少女背对林桥坐在一张矮几前,几上摆着店里免费的萝卜干和一碗酒。
林桥不悦的问道:“刚才是你吆喝我的?我自唱我的歌,与你有什么关系?不爱听别听,忍一忍我就过去了,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吼我呢?”
林桥话音刚落,身子就飞了,坐在几前喝酒的少女眨眼间已经站在了店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酒,缓缓收回扬在半空的脚,还拍了拍脚上绣花鞋的鞋底,仰脸娇声说道:“就是姑奶奶刚才吆喝你了,服不服?不服起来打一架,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林桥从雪地上爬起来,身上没染一片雪花,连天上飘落的雪花也绕着林桥扑簌簌落在地上,这都得益于林桥修炼的灵气凝在体外,使得他不受雨雪侵袭。至于不畏寒暑,要得益于另一件宝贝,那是玉衡送他的一条口袋,缠在腰间别人看不见,还能隔绝外部温度,无论身处何处,林桥总感觉四季如春,像温室花朵一般,体会不到别人对天气冷暖的感受。
林桥见粉衫少女和自己差不多大,飞扬跋扈的性格比他还要张狂,关键是人家会打人,林桥只会挨打。有心让球球教训一下她,又怕她粉嘟嘟的小脸被球球挠花了。
还别说,细看这少女长得还真可爱,杏眼桃腮的,就连生气都是唇角上扬、柳眉倒竖,仰着头完全一副撒娇的样子,林桥心里火气瞬间消失,挥挥手说道:“你吆喝我那件事就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踢我的事不能算完。”
说着话酒馆老板拿着葫芦出来了,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将酒葫芦往外递了递说道:“林小哥,这酒算我请你喝的,你要觉得好喝,下次再给钱。”
林桥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怎么好意思白喝你的酒呢。”说着跳到球球背上,指了指粉衫少女对酒馆老板说道:“这不我刚交了个朋友,酒钱记她账上就是,我有事先走了。”
等林桥说完,球球脚下生风,一溜烟的跑没影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酒馆老板和气得跺脚大骂的粉衫少女。
林桥来尚月城是看望天权的,没想到下这么大雪天权竟然也没在家;林桥也不好意思在天权家里多呆,揣好了天权老婆给的钱打算打酒来着,却遇到了个比他还横的少女,还被她踹了一脚,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他以后在尚月城还怎么混。
跑出尚月城,雪下得更大了。林桥不怕雪,可是球球身上落满了雪花,跑了一路,身上热的要命,被雪水一激可是要生病的。
想了想,林桥对球球说道:“去前面草棚避避雪吧,我看那边有人生火呢。”
草棚是看瓜人夏天的居所,为了方便来往的人避雨,将本不需要多大的草棚修得十分宽敞,还围了一圈草帘子。此时缕缕青烟从草棚缝隙里冒出,显然有人在里面躲避风雪。
当林桥走进草棚,出乎意料的发现,原来是四个妖族聚在里面烤火,见有人进来,它们向里面挪了挪,给林桥腾了地方。猛然看到林桥身后的球球,顿时充满警惕的站起来,如临大敌一般。
一个蛤蟆怪仔细的打量着球球,迟疑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从北边来的?一直都跟在这位小哥身边吗?”
球球点点头,林桥抢先说道:“球球这几年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你们在别处见过它?看你们戒备的样子,是不是它以前得罪过你们?”
一个身后拖着一条粗大尾巴的人形妖怪说道:“那是我们认错了。二位冻坏了吧,进来烤烤火,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说不得要在这里过夜了。”
林桥带着球球围坐在火边,打开葫芦塞子喝了一口,草棚里顿时酒香四溢,四个妖怪“咕嘟嘟”一阵咽口水的声音,眼冒精光盯着林桥手中的酒葫芦。
林桥见状,从腰间摸出五个竹杯摆在地上,逐一斟满酒,笑着说道:“我请大家喝酒。”
四个妖怪迫不及待的各抢了一个竹杯,喝上一小口,直呼林桥爽快。
林桥接着叹道:“唉,有酒无肴,喝得索然无味!诸位方不方便说说,为什么见到球球那么紧张?放心,我不是坏人,你们管说我管酒。”
蛤蟆怪很健谈,放下竹杯道:“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近些年我们妖族过得很是逍遥,没人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约束族人不在人间兴风作浪,人类也认可我们的存在,妖族各部落都发展的很兴旺。”
蛤蟆怪说的很高兴,端起竹杯一口闷下,林桥又往它竹杯内倒满酒,蛤蟆怪对林桥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几年风调雨顺,人们的日子富足了,经常拿粮食跟妖族换一些在穷山恶水才能得到宝物,所以妖族的日子也很是富足。”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下来,语气沉重的说道:“前些天,不少妖族一些幼妖离奇失踪,开始还没引起大家的注意,等觉得事态严重的时候,这附近妖族已经见不到几个幼妖了。”
林桥沉吟道:“是不是被人捕捉了去?我听师父说以前就有过人们捕捉幼妖,卖给富人当宠物的事情,我觉得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买卖妖怪,或许能找到线索。”
蛤蟆怪摇头说道:“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昨天我们已经发现了事实的真相。一个巨鼠族的妖怪在劫持幼妖的时候被我们发现,虽然我们成功守护住了那个幼妖,但也被它持木棍打伤了许多高手。”
林桥眼神瞟向球球,它就是巨鼠族的妖怪,怪不得刚进草棚的时候,蛤蟆怪它们看到球球满怀戒备,原来是这个原因。不过,说到手持木棍的巨鼠族,林桥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木见山的名字,在河下村林桥父亲的小院里,祖神祖阿大的随从木见山还被林桥误认为是球球,它所使用的兵器就是木棍。
林桥问道:“你们在这附近发现那个妖怪的踪迹了?”
蛤蟆怪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们一路冒雪追踪到这里,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无奈之下才在这里稍作休息,商量商量对策,实在追不到也只能回去了。”
林桥对它们的遭遇表达了同情,也不吝惜葫芦中的酒,一人五妖一杯接着一杯,直将一葫芦酒喝个精光。
刚收起酒杯,球球的耳朵动了一动,打着酒嗝,低声对林桥说道:“刚才城里打你的那个女子过来了,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林桥听后笑道:“是她踹了我一脚,我又没得罪她,凭什么要我避着她?”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向尚月城方向看去。
只见一只梅花鹿踏雪而来,身后拉着一辆没有轱辘的大车,说是大车其实也就一块木板,凌空被梅花鹿拉着,上面坐着一个杏眼桃腮,醉眼迷离的粉衫少女,浑身上下落满了雪花。
林桥倚在草棚柱子上嘬起嘴打了个呼哨,笑嘻嘻的看着梅花鹿停在面前,粉衫少女怒气冲冲的跳下车来,用清脆的声音娇喝道:“坑了我还不赶紧走得远远的,你胆子倒是挺让人佩服的。”
少女落地,开口,出拳,一瞬间完成。
“轰隆”草棚塌了。
“哎呦”林桥倒了。
“哎呦”连声,棚内的几个妖怪怪叫着从草棚里爬出来,怒冲冲的看着粉衫少女。
林桥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只穿着绣花鞋的秀足已经踏在他的胸口,粉衫少女醉态可掬的指着他说道:“酒钱三百,你,你得还我,不然,不然见你一次,打,打你,一次。”
林桥每天从早喝到晚都没醉成这样过,心想跟醉鬼是掰扯不清什么的,正要说话,却听得蛤蟆怪等四个妖怪呼斥起来:“哪里走?”
“这次定要捉你回去。”
“我说怎么没了踪迹,原来躲在这里。”
林桥转脸看去,只见那四个妖怪从草棚顶的草苫下,七手八脚拉出一个巨鼠族妖怪来,长相跟球球极像,正是林桥见过的木见山。原来它一直躲在草棚顶,才在这里失去了踪迹,可是算上球球,棚里五个妖怪高手竟没发现它的存在,敛息的功夫可见一斑。
见了木见山,林桥想到了父亲林有树,想向它打听一下父亲的下落,可是粉衫少女却在纠缠不清,任林桥如何挣扎,都不肯挪开脚放他起来。
木见山龇牙咧嘴的挣开四个妖怪的手,抬手一指林桥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看在七星门的面子上,我不欺负你们,不过你们要是不识抬举,非要抓我,那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林桥高声喊道:“木见山,唔......”刚开口,就被粉衫少女蹲下捂住了嘴,粉衫少女喷着酒气说道:“想叫帮手啊?门都没,有。”边说还边用另一只手翻找着林桥的口袋,这是找钱呢。
那边四个妖怪已经开始围攻木见山,木见山随手应付了几下,身手敏捷的跳出战团,向远处疾跑而去,边跑边叫道:“别再追我了,想找我,正月十五朝阳城,万仙大会见。”
四个妖怪知道真的不是木见山的对手,见他跑远了,原地跺脚大骂,却是不再追赶。
这边,粉衫少女翻了一通,没找到林桥的钱,口里骂着穷鬼,扬起拳头又打向林桥,却被一边的球球轻轻伸手拦下。
球球怒道:“已经打了他两回了,什么气消不了,怎么还要打?看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本不想与你一般见识,没想到你蹬鼻子上脸,这就叫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说着,将小姑娘从林桥身上拉下来,重重一拳打了过去。
粉衫少女冷笑着伸手一拨一按,球球的重拳便被她拨到一边,想收拳再战,却被她轻轻一按,跌倒在地。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
四个妖怪的目光也被吸引到这边,虽然刚跟林桥和球球喝完酒,但是看到少女的身手,也是不敢上前助拳,纷纷出言相劝:“别打了,别打了,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有什么事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呢?”
“是啊是啊,他俩皮粗肉糙的抗揍,累坏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不好了。”
“对啊,什么事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呢?不如大家坐下来喝上一顿,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大家交个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吧?我叫尾儿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粉衫少女听到漂亮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住了手,双手环胸仰面望天,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任雪花落在脸上,眼睛眨啊眨的,唇角却是露出了笑意。
林桥和球球早已爬了起来,林桥听到四个妖怪奉承的话语,又看到粉衫少女的样子,暗道一声不要脸,按住还要动手的球球,高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之间的过节就此一笔勾销,各位,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四个妖怪还没说话,粉衫少女已是飘然来到林桥面前,虽然不如林桥长得高,却作出居高临下的样子说道:“想走啊,谁跟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还一笔勾,销?呵呵,我同意了吗?我告诉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没完!”
林桥腹诽,不就是坑了你一葫芦酒吗,打也打过了,场面话也交代了,虽然稍显突兀,也没必要没完没了吧?
眼珠一转,林桥佯怒道:“真以为我怕了你!你要交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你说,是不是你招惹我在先?”
粉衫少女一怔,点了点头,忽然脸色一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桥说道:“不对,是你先招惹我的,我正好好喝着酒,谁让你撒酒疯大喊大叫的,扰了我酒兴?”
完了,俩人都以为自己在理,林桥算是说不清了,总不能继续掰扯,你踹了我一脚,我坑你一葫芦酒的酒钱,然后你又打了我和球球?鸡毛蒜皮的小事,说那么清干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不了跑去瑶光那里,这女子要敢追过去,看瑶光不打得她......呃,瑶光好像不打女人,林桥亲眼见过巫紫衣在瑶光家里撒泼,把他的院子差点拆掉,瑶光气得捶胸顿足,都没向巫紫衣出手,最后还是向巫紫衣低头道歉了事。
林桥忽然醍醐灌顶,他悟了,瑶光的行为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他,好像是不该打女人的,所以跟个女孩子怄什么气啊,道个歉好了。
想起瑶光向巫紫衣道歉的话语,林桥在心里过了一遍,拱手说道:“这位大姐,刚才是我不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你随便砸,反正我是不会以身相许的。”
粉衫少女本来还以为林桥诚心道歉,也不愿没完没了的继续纠缠,只要林桥将酒钱还她,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无纠葛。谁知道说到后来竟然变了味,这是道歉吗?这是骂人吧,难道我缠着你要你以身相许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