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
那店小二将手中的帕子搭上肩膀,满面笑容的拱了拱手,汗珠子还挂在脸上,直往眼里流。顶着六月初的大太阳,客栈里的桌椅板凳烘出一股炸物的香气,只是浓稠的酒味掩盖了几分。
\"一碗素面,吃了便走。\"玄墨弯弯的双目好似盈满了笑意,只是轻挪了几步,坐在了门口的空位上。
店小二听得,冲着厨房招呼,\"一碗素面,快着点儿,别让姑娘等急了。\"
玄墨撤掉戴在头顶的帷帽,轻声浅笑,\"无碍,烈阳顶头,进来避暑,不急的。\"
闻声,店里稀疏的四五个客人对着这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姑娘一身素衣,除了头顶插着一支通透的玉钗,再无缀饰,左右眼看也不过二十岁,说话间倒是气沉丹田,示人游刃有余的感觉。
店小二点头哈腰,笑着应和,\"姑娘气质不凡,看样子倒不像是本地人,怕误了姑娘正事呢。\"
\"西城而来的一介闲人,吃喝观景云游至此,什么算得上正事呢。\"玄墨依然浅笑着,抚了抚裙摆的褶皱,素衣的穗子才落在宽凳上。
店小二边倒茶边笑说道,\"那姑娘可是来对地方了,禹州城不比西城富有,景致倒是闻名天下。待吃过面后,姑娘不如去翠林石馆看看,那地儿绿树成林,正中心是一片湖,远看如翡翠般通透明亮,近看又清澈见底,周边环有十二处石碑,刻的是上古之时那威风凛凛的十二神兽。正值酷暑,那地儿却出奇的凉快儿,饮茶,赋诗,哼曲儿,这不就是您这般文雅之士好行的趣事吗?哈哈。\"
店小二说得津津有味,说完还憨笑了几声。
玄墨接过茶盏,浅笑而问,\"听得小二也是情趣中人,不知小二是否知晓秋绒塘?\"
听闻,小二面露惊喜之色,声音也高昂起来,\"呦,姑娘还知道秋绒塘呢,这秋绒塘处禹州城的边境之地,再过一点便是枫州的地界了,加之地势奇巧,连本地都少有人知。我是乡下来人,老家就在边境之地,小些时候常去戏耍,自老母病故,到如今我来这客栈干活也有两年了,也不得空闲回去看看,却是实打实的记得那里的美伦,可惜现在是夏天,到了秋天才真真的叫人流连忘返。姑娘要去秋绒塘,我小二敢说肯定不虚此行。\"
一旁的客人,却嗤笑一声开了口,说道,\"禹州城好去的景致多了,你既不知这处边境之地的秋绒塘现如今成了什么鬼地方,也好洋洋自得的介绍?\"
店小二顿下止住了笑意,玄墨依然浅笑着,也不向声音来处,只低头饮一口茶水后,说道,\"小二处中央久不过边境而不知,我处西城才到此处而不知,看阁下器宇不凡便知通天识广,若知秋绒塘,还请明言一二。\"
那人装模作样饮浊酒一口,说道,\"那地儿生了妖怪了。\"
听了这话,稀稀疏疏坐落在四周的客人都来了兴致,有一人开口,\"哈哈哈,青天白日,浊酒一壶,小哥也好空口说起了胡话?\"
另一人附和道,\"还说阁下看着通天识广,怎连我们禹州有位伏灵仙人也不知,什么妖怪的话也说得出口哈哈哈。\"
那人跟着嗤笑一声,只听声音便听出了轻蔑之意,\"什么伏灵仙人,我若说他打不过那妖怪呢?\"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哄堂大笑,皆不信此人所言,店小二也跟着笑了,给那人斟了杯酒才说,\"客官说笑了,我们本地人都知道的,那伏灵仙人的先祖是从天上下来的,自安居禹州城已有几百年了,世代都是除妖之人,禹州城几百年来都是风调雨顺的,不论多么厉害的妖灵侵犯此地,听闻他的名号,架还没打呢,吓都吓得魂飞魄散了,那不识相的就更不用说被打得多惨了。\"
说出口的话颇有讥讽之意。
玄墨静坐一旁,浅默不言,只心想,\"伏灵仙人?天上下来的还有这号人物?\"
\"你们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胡吹罢了,自己说了是几百年前的事,又无人见过,那妖怪在秋绒塘一带大显妖威,你们既说伏灵仙人那般神通,又怎么会无所耳闻,若不是打不过,兴许是害怕了藏于某地佯装不知呢。\"
众位客官同那店小二面面相觑,全都哑口不言了,这倒真是无从言说,客栈中寥寥几人嘴上大肆夸耀这伏灵仙人,却无一人眼见为实伏灵仙人的本事,为了个不明身份的伏灵仙人或者妖怪的事儿打个包票寻常人是没这个勇气的,偏可说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儿的。“你们别昏了头,那伏灵仙人世代护我们几百年风调雨顺,你我未见过又如何,几百年的风调雨顺可不是假的,怕不是这小儿唬人取乐,满口互吹的什么妖怪呢。”不知从哪儿出的声音,众人听闻便嘟嘟囔囔附和道,\"就是,我看他就是在唬人玩儿呢。\"
那人听闻众人议论纷纷,便乐了,又饮一口浊酒,\"唬你几人有何意思,我向来磊落行事,才不至无故说谎。\"
玄墨抬头看向那背身而坐的客人,布袍裹身,赤色褐色均衡相间,腰间挂着钱袋,鼓鼓囊囊的,玉佩、香囊,挂的倒是齐全,身旁还有一把剑,玄青色的剑柄,好似镶着金边,离得远了些,除此之外看不大清,那手中的扇子倒是与他不大相配。
\"看得出,阁下佩剑执扇,红袍裹身,又佩囊相间,护甲护在腕肘,只饮浊酒一壶,未识面相便见干练之志气,定是游浪江湖的豪情之士。\"玄墨未停歇手中饮茶的动作,只轻缓地说着,声音轻柔婉转,似有若无的几分恭维。
旁几人脸上恰是不服气,心里倒是赞同玄墨的话,两位的气质似一刚一柔,皆不相同于这凡世。
\"没有几百年,也活了几十年了,禹州城这几十年来确无妖灵作祟,天下现世正值妖灵霍乱,客官若说那伏灵仙人不厉害,何来这几十年的风调雨顺?\"
店小二的语气听着像是不服气了似的。
\"风调雨顺?何为风调雨顺?为何在我看来这禹州城妖气横生啊。\"说着轻描淡写,最后几字有意地拖长却平添几分狠劲。
不止店小二,其余客官都紧了脸色,\"客官可不要胡说,青天白日怪吓人的。\"
\"听闻前不久陆续失踪了几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不是妖怪所为?\"那人明摆着疑问的语气,可眼神更像是质问。
\"客官有所不知,失踪那几人皆非本地人,我们这禹州城风景秀丽可是地势险要,外地人不知其中门路,四向无意又不顾乱闯,有人失足落水,不幸坠崖成了常有的事。若只因此,到不必和妖怪扯上关系,怕是自己吓自己了。\"
店小二拢着手,横挂额头和鼻尖的汗珠愈发滚动起来,动作和神态看起来倒不像是玩笑话一样那般自若。
\"皆非本地人?小二倒是知道的清楚。\"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小二,狭长凌厉的双眸只是随意的扫视几眼,轻快畅然地将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他笑声爽朗,却掩不住满目冲煞。
\"小二知道的清楚倒是好解释的,中央客栈顾名思义处于禹州的中央,外地来人定是来此歇脚,小二又这般好客,知道的多些也不奇怪。\"玄墨话说得轻巧,听不出对小二袒护之意,也听不出对那人的反驳之意。
\"既如此,小二不妨解释解释为何每逢有人失踪便是六月初七?\"
听闻此话,客栈中人躁动起来,个个面露惧色,\"今天就是六月初七啊。\"
那人站起身,不顾议论纷纷,迈出的步伐沉稳有力,四五步的距离,他大步直走,来回绕去两三回,绕过小二,绕过几处客官,走了有十几步走到了玄墨的面前,用扇扫了扫宽凳与玄墨相对而坐。至此,玄墨才看清他的相貌,听声音本以为少有三十岁,相视看来左右不过十**,五官的边廓还稚气未脱,只是嘴角微扬笑得轻蔑才衬出几分狠劲,他身态微微后倾,那剑那酒都留在自己桌上,只有一把扇拢合端于胸前,玄墨仔细看着,那扇也是华贵之物,紫檀木的扇把,雕花样至镂空状,又封一跛玉于其中,其末还链一金锁,示人深厚之感。
玄墨觉得这人有意思,便茬口道,\"阁下这扇子不像寻常之物,可否一看?\"
那人将扇直指玄墨,\"不过取材用心了些,不算稀罕,姑娘想看,便借姑娘一看。\"
玄墨接过扇子,并未仔细端详,只是打开扇面,徐徐得扇起一阵风,\"扇若是寻常扇,大概只因人非寻常之人,才冠以这扇子非寻常之气。\"玄墨话说得轻松,眼神也静如潭水无半分异动。
玄墨递回扇子,那人未接,也不回话,只笑了笑,眼神却增几分恶狠。玄墨见他没有收回的意思,转头看向店小二,只见那小二挺直了本微微下附的后背,眼神愈发不善,面色竟有些淤青发黑。
\"怎么,小二,已帮你拖延几句,还未想好如何解释?\"玄墨笑得淡然,抬手又落开了扇子。
\"怎么姑娘也跟着说笑,我好听八卦,随口一说,这问题我那儿回答得上来。\"店小二已无陪笑之意,扯了扯衣袖,面露凶恶的回道。话落,一声惊叹,有一人从凳子上跌落下来,周围几人站起身只摇晃了几下,接着浑然睡去。
店小二随即将手中的茶壶向两人掷去,那人飞身一躲,抬手一推,滚烫的茶水如同浪花绽裂于凹凸不平的墙面之上,呼呼上升的热气分散至四周,像刮起的一阵风,卷席地面上的碎片再次朝向那人飞去,那人身手灵活一一抵挡,只凭手臂上的护甲抵挡便顷刻使其粉碎,\"不回答便不回答,怎么生气了?\"那人踢开置于身前妨碍伸展的桌椅板凳,笑得猖狂。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店小二快退几步,退开两人十几步远,直到退于柜台之旁。
\"不足为名,区区一个未逢敌手的除妖之人罢了。\"那人说话没了狠劲,步伐缓慢的走近几步,拿起一旁的佩剑,浅笑道。
\"大爷怕是迷了路,依大爷说的除妖该去秋绒塘,这里可没有妖怪。\"店小二警惕的很,佯装镇静的说。
\"没有妖怪?怎会?大爷我可是闻着妖味才进来的。\"
\"大爷闻岔了,再仔细闻闻。\"店中百味杂陈,除了愈发浓醇的酒味,还多了一股子花草香味。
\"省省吧,你再把你那安魂香的剂量加上十倍,对我一样没有效果。\"那人剑已出鞘,灵光一现,直指店小二,\"叫你们的老大出来,或者一起上吧,省得浪费时间。\"
店小二立起双爪,指尖落长,散出一阵妖气,\"且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落,店小二飞身指出利爪直向那人,那人抬手一抵,回身一推,紧接一剑劈扣上去,小二用利爪一挡,又用左爪从侧边向腰腹部袭去,那人又迅速回身,顺势长剑一挥正刺中小二的肩膀,顿时鲜血渗透了肩膀处的衣物,大片蔓延开来,如此几个回合,那人不仅毫无伤处,也丝毫不费力气,小二完全无力回击。店小二大退几步,那人紧随其上,空中划出十字剑气,挥剑而出,刺于小二胸腹之上,小二立刻双爪护于胸前抵挡,顺着剑气卷带起桌椅飞向那人,那人偏身躲掉,又补一击,小二瘫于柜台一片废墟之中,那人剑指小二的喉口,居高临下,小二啐出一口血,面目狰狞已然动弹不得。
\"不自量力。\"长剑将要入喉。
\"少侠可否留他一命?\"玄墨一直在旁饮茶始终默不作声,周遭散乱一片,她身形未动却毫发无伤。
那人眼神狠厉起来,\"哦,高人有何说法?既已是我剑下之命恐得拿命来换。\"那人几步一闪,长剑已指于玄墨的喉口。
玄墨抬眼直视那人敌视的双目,两股气势焦灼,未及玄墨开口,玄墨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又恰合时宜的咕咕叫了,玄墨宛然一笑,又饮茶而道,\"耽误少侠除妖确是不情之请,只是我已付钱,面还未上,实在饿了,以命换命还是别了,您考虑考虑别的什么?\"
玄墨笑得纯然,那人完全无从感知,眼前一清瘦姑娘到底是人是妖,心中有何鬼谱。
话未落,突从后厨奔出一人,抬刀举向玄墨,看来身宽体壮,系一头布于额前,面露凶相,大抵是店里的厨子。玄墨仍是未动,厨子那刀还未触碰到其身便被弹开镶于后墙之上,厨子见此,露出身后一长尾,尾端尖如利刃,再次扫向玄墨,此一时,那人反应过来,抬长剑一抵,长尾偏离方向穿刺过桌子钉入地面,桌子地面皆现出一洞,那人又反身挥出一十字剑气,厨子用长尾一抵,身形赫然一颤,未停歇,向后一大撤步,肥厚带刺的长尾又刺了过来,那人挥长剑抵过来回几击,还不忘挑衅一句,\"你倒是比他强些,可惜还是不自量力。\"那人与厨子的长尾来此几回合,仍是毫不费力。
玄墨在旁佯装惊吓,拍拍心口又拱手相向,\"好险好险,多谢少侠。\"
\"住手,谁许得你二人如此无礼?\"
一人一妖停手循声向二楼看去,只现一抹青红色的魅影,老板娘抚弄着身躯下来,一方手帕捏于两指之间,置于口鼻处,尽显婀娜之态,俏动的指尖显出猩红的甲色,闻声过处便长留一阵胭粉香气。惹得那人哼哧了一下,脸上尽是不悦之色,老板娘路过那人,直向玄墨的面前,\"我是如何教得待客之道?既进了我的店怎能让客官空着肚子呢,厨子,上面~\"老板娘笑得谄媚,几声韵调悠扬散于空中,久而不去。
那厨子当真往后厨而去,玄墨稳坐于那裂了洞的木桌之旁,就此情景,与老板娘相视笑得灿烂。
\"已到如此地步,妖怪的东西,还敢吃?\"那人疑问的斜视一眼玄墨,带些嫌弃的说道,又将长剑指向老板娘,语气狠戾几分,\"看来你是老大,妖魔鬼样,少做些无用之事。\"
\"哎呦,客官可要当心,刀剑无眼勿要伤了我,小女子我不过一介良商,清清白白经营客栈多年,人家可不敢做什么坏事~\"老板娘佯装一躲,眼睛却娇媚的直盯着那人。
\"一只妖怪,也配清白二字?\"那人此时的眼神还是狠戾万分。
\"如何?听得客官这话,人可分好坏,妖怪就不得好了?~\"老板娘表情变化万分,真可谓千娇百媚。
那人本是狠戾万分的眼神软了下来,脑中愈发感到一阵眩晕,\"既如此,每逢六月初七便失踪的人去了哪儿?\"那人强撑身体的不适,气息已经有些不稳,眼神也开始飘渺无光。
\"客官如何认定与我店有关,只因我那小二多嘴几句?客官可别诬陷了好妖~\"老板娘极尽无辜之态,声音愈发谄媚,\"都怪我这两个伙计性子急,还以为客官是惹事儿的,大概是误会了吧~\"
那人头脑愈发昏沉,挣扎着想要起身,老板娘赶忙上前扶住,边说,\"客官是不是困了,困了便睡吧~\"
话落,老板娘目光似柔,只手一推,那人便酣然倒地。
一旁的玄墨一碗面才下了肚,心满意足地说道,\"老板,这面真不错。\"
\"客官喜欢便好。\"老板娘应声回道,\"我店中好吃的东西多了,若再想吃些什么,客官尽管点吧,就当我赔罪了。\"
\"谢谢老板,不过不用了,我吃饱了有力气了,该做正事了。\"玄墨浅笑着说,一本正经的语气配上一脸的纯良恰有些耐人寻味了。
老板娘似有察觉,又解释道,\"我三人虽为妖怪,但是早已修成人形,入乡随俗,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五谷杂粮,人肉那般腥气,人家才不吃呢~\"
\"你的媚音对我无用,大妖青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