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介绍，鄙人空桑城卫队中队长，姓谢，单名一个‘筠’。你们可以叫我小谢、老谢、甚至中谢，但最好不要叫小筠、中筠、老筠……”

谢筠故作有趣的自嘲一番，又看向李信，温声道：“还未请教二位名姓？”

“李信，高地人，职业是保安。”

“凤。”

少女惜字如金，看得出来，她对谢筠印象极差，若非有事关乎自己，定然不会多加理会。李信尴尬的苦笑，青年亦含笑点头，表示理解。

“继续方才的话题。”谢筠从桌案上翻出一叠文件，递给李信道：“这是最近森林的情报，也许会对你们有用。”

他伸手接过，翻开封页，细细查看：四月下旬，猎户王某遇害，半截左腿被挂在树上，近乎腐烂，死亡约有五日余。

四月下旬，农户许某一家三人遇害，唯其幼女幸存，尸首失踪，其女安顿在城内客栈。

五月初，农户陈某遇害……

他打量着这份案件报告，心情颇为沉重——不足一月，死亡十五人，失踪七人，这若是长安城，定然是震惊朝野的大案。在这里，却只不过是冷冰冰的文字。

由此可见，这种情形有多么常见，乃至这里的官家竟已习惯。李信想起走来时那句轻描淡写的‘有人死了’，造成这轻淡话语的背后，究竟是何等惨烈的原因？

“可曾派人调查？”李信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的额头突然渗出细密汗珠，仿佛回想起极为恐怖的事情。

“无人归来。”

面对谢筠细弱蚊蝇的声音，李信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了，他见识过同样的恐惧，在战场之上，在战友离去之时……

凤没有看文件，她突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沉声道：“对方可是人类？”

谢筠摇头道：“绝非人类！”

凤点点头陷入沉思，不再理会两人。谢筠见状，识趣的不再出声，等候少女即将道出的消息。他有一种预感，即将知晓的事不是他能阻止的，甚至都不该知道，因为知道便代表着一定会加入，加入必将招致杀身之祸。

面对这种诡异的生物，一个普普通通的中队长，又和猎户、农夫有怎样的区别？

“也许，它来了。”

凤的声音格外冰冷，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消沉。它传递的无力感比森林里遇敌时还要强烈，李信感受到她的无可奈何，以及心中那一丝畏惧，连忙询问道：“它是谁？”

“它是一只怪物，又是一个天生的猎手……很少有人见过它的样貌，但传说里，它的模样像一只螳螂，从虚空世界降临的异兽。有人称它‘卡兹克’，它的意思是：你面对你自己。这只邪恶野兽不断猎杀，不断进化，它并非我们世界的生物，虽然在那个世界我不会惧怕它，但如今……”

凤没有再说下去，她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受到压制，如果没有……

谢筠听完少女的讲述，忍不住询问道：“它可有弱点？”

凤摇摇头，涩声说：“贪婪，是它唯一的弱点。只有足够强大的猎物，才能令它感到兴奋，但接下来，便是猎杀时刻。”

室内忽然寂静如鬼蜮，谢筠已明白她的意思，踌躇许久，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不会再限制两位的自由，另外，两位在城内的一切花费均由城主府承担。”

李信道：“阁下这样做，可是有何要求？”

谢筠道：“恳请两位莫要伤害百姓，仅此一事，再无他言。”

————

顺利离开了城主府，果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沿街的民众看到方才张贴的告示，看着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炙热，仿佛在看两个会走动的钱罐。

少女在糖糕摊面前停下，随手拿了两个，将蘸着白色砂糖的糕点递给李信一块，安慰道：“不要想这么多了，它杀的腻了，自己就会离开的。”

李信刚想接过去，听到这句话，伸到半空的右手突然顿住：“只有这种方式？难道我们不能做些什么？”

“如果你愿意做诱饵的话，但我不保证你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凤耸耸肩，将糕点硬塞到他手里，一脸无所谓的说。

“也许明天是阴天。”

他敷衍一句，拿过糕点填到嘴里。味道不如卖相，但总比没放调料、烤焦的兔子肉好吃。

“刚才文件里提到一个幸存的小女孩，安顿在城内客栈，我们正好要找住的地方，不如顺道去看看？”李信看看少女，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道。

“如你所愿。”

空桑有客栈七家，一家最为豪华，矗立在繁华的中心街上，与城主府相隔三百米。另几家在环境优雅的林木荫蔽之处，背倚清池，环拥群花。

他们一处处寻来，一无所获，只剩下这最破烂、最不起眼的一家客栈。与那些三字、四字名号的客栈不同，这家破落客栈空悬着无字牌匾，门前立柱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朦胧的雾，若隐若现的店门半掩，柜台前空无一人，大堂里亦是如此，给人一种早已倒闭走人的残败印象。

两人的脚步声在柜台前消失，余音惊醒了后堂的掌柜。他一路小跑，满脸堆笑，仿佛要着重欢迎这难得的客人。

掌柜微微欠身一礼，叫道：“两位是用餐还是住店啊？”

李信道：“住店，顺便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先生若不说出来意，恐怕鄙人恕难从命。”他状若顺从的低垂着脑袋，用探询的目光悄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刚才从城主府出来，听谢队长说，森林之案幸存的小女孩，可是安顿在你这里？”

“啊，的确在这里，只是现在不太方便……”

“哦？”李信挑挑眉，刚想询问，却听后堂传来清脆女声：“谁人寻找这位小姑娘？”

掌柜尴尬的笑了笑，应道：“回小姐，是从城主府来的官爷。”

……

后堂门帘猛地被拉开，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异族面容。她约莫二十上下，着淡色纱裙，白皙如雪的手腕上缠着一根绿色细绳，绳上系着一颗天蓝色的晶钻。

她出现的瞬间，凤面色一沉，身侧魔法暗暗凝聚，大堂的温度立时降了几分。对方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凤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良久，叫道：“阁下又是哪个世界的穿越者？”

少女听后温柔一笑，解释道：“我不是穿越者，是精灵。”

凤放松戒备，道：“精灵？”

少女道：“我们的族地在遥远的东南方，族人大多擅长光明魔法。你应该是感受到我身上的魔法波动，才误会了吧？”

凤点点头，轻声道：“抱歉。”

对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她又看向李信，问道：“两位也是为森林里的怪物来的吧？她睡着了，暂时不要打扰，有什么问题也许我可以回答。”

李信道：“只有一个问题——那个怪物长什么模样？”

“黑色螳螂。”

她刚说完，二人脸色骤变，李信喃喃道：“果然是它……”

面对少女不解的询问，李信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凤，主动接下解释怪物的艰巨任务。精灵小姐听完卡兹克的来历，也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走吧。”凤扯了扯李信的衣袖，李信回过神，悄悄跟着凤退了出去。

许久，掌柜提醒道：“小姐，他们走了。”

精灵蓦然回神，颔首道：“我知道了。她的生命无忧，只是还需静养，恐怕还要在您这多待几日。”

“无妨。”

————

在偏僻的小巷穿行许久，低矮的围墙旁歪歪扭扭的长着几株桑树，灰色的树皮上残留着孩童玩耍时刻下的痕迹。

李信突然停下，问：“为何不住下来？”

凤轻声说：“她不欢迎我们。”

说罢，她继续朝前走，没有回头。

“没有人欢迎我们，也不应该欢迎我们。”李信的声音从后方飘来，凤身形一顿，低声说：“所以我们还是回破庙吧，至少不会打扰别人。”

李信错愕的望着少女，少女冲他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其跟上。

出城总要走过那条繁华大街，来往行人见到两人，连忙围上来，满脸堆笑，推销自家食物或用品。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二人一路小跑，冲到城外。有好事者跟着出城，很快被卫兵赶了回来。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清凉的雨滴打湿了单薄的衣裳，李信羡慕的看着凝聚了一柄冰伞的少女，又看了看自己……

回到破庙，神像的供桌又被擦拭过。李信看着那行淡淡脚印，说：“这是一位怎样的神明，在这个信仰衰弱的时代还有人虔心供奉？”

凤摇头说：“据我所知，凡是要供品的，没个好东西。”

“未必吧？”

“相信我。”

李信不再说什么，毕竟自己未曾见过神明。尽管心中不情愿，认为这是错的……少女忽然说：“因为我曾是半神，了解那帮家伙。”

“半神？！”

他惊的跳起来，抓住凤的胳膊，仔细的打量着弱不禁风的少女，随后，少女翻翻白眼，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蛋！

“又来……”

“毕竟被压制了。”少女推开一条门缝，慵懒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