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腹地，度昭不敢太过嚣张，天星寥落，正好慢慢走着，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乡间小道，偶尔鸟鸣，本来惬意。但度昭实打实地漂流族人根子骨，对这种鸟鸣非常惊讶。

声音里恐惧意浓，还夹杂着祈求之声。速行盏茶间，度昭潜行进入一座小村庄。

血腥味扑鼻入肺，度昭随意进入一家庭院，在屋子里发现一家五口的尸体。年纪最大的约莫才五十多岁，两人应该是夫妻，看样子也不二十四五的样子，三人怀里各有一个孩子。

连续查看了附近几处人家，都是死人。尤其是还有一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

度昭愤怒不已，不在掩饰自己的身形，飞身来到村子偏西的一个十字路口。

八人围着一个身着兽袍的中年人。见到度昭不期而至，一人讥笑道：“一个区区太一境的渣滓还敢来送死？”

度昭质问道：“是你们这群垃圾杀光了村民？”

“正是，怎么？你还想替天行道？”一人讽刺道。

看到八人领口处皆有紫薇阁的星盘标志，度昭更是怒不可遏，“为什么？”

中年人面露愧色，回道：“为了找我。”

见中年人终于开口说话，八人不再搭理度昭，这个小菜瓜，等下顺手摘了就是，正事要紧！

众人几轮交谈，度昭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穿兽袍的中年人名叫董楚华，半年前已经退出江湖，隐居在胶北平原做一个农民，但手里有一本所谓的《万马奔腾》秘籍。紫薇阁众人为了得到这本秘籍，杀光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他。

“因为区区一本《万马奔腾》，你们就滥杀无辜。”董楚华痛声骂道：“你们想要，直接来找我，我给你们就是。一定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百姓？堂堂紫薇阁，有何大宗风范？”

一人笑道：“这样快点。这大冷天的，你以为谁想出来找你？”

“大哥，找着个靓妞！要不要尝尝？”一人手里提着个姑娘，凌空飞来。

中年人惊讶道：“小桃？”

“董大哥，你不要管我，快走。”小桃哭喊道。

度昭看向小桃，某一瞬间还以为是孙长吉呢，此女肤白发亮，眉梢含春，下巴尖翘，确实妩媚动人。

“我交出《万马奔腾》，诸位能否放这位姑娘和这位小兄弟安然离开？”董楚华不想再牵连无辜，诚心问道。

“这么水灵的妞不好好让弟兄们暖和一下，对得起这大冷天吗？”被叫做大哥的一人淫笑道，说着将手伸进小桃的衣领里，大吸一口气，做作地闭上眼享受道：“爽，大，软，暖和！”

众人纷纷起哄，一人笑道：“大哥，说好了，弟兄们都有份的。奶奶的，看她那张小嘴，我现在就忍不住了。”

董楚华伸手虚抓，一把马头琴自一堵墙后飞来：“当初退隐，本以为能活个平静无愧，不想害的几个村子都惨遭毒手。今日我与诸位不死不休！”

被炊烟熏得黑油油的马头琴，被董楚华一袖擦亮，木雕马头栩栩如生，小指勾起一根琴弦，松开，琴音冲孔而出。

紫薇阁九人感到自己血管一阵跳动，血液流动都有些不受控制。

“结九剑合一阵！”

紫薇阁九人如临大敌，纷纷抽出佩剑，八人围圆举剑，剑尖相交，一人背对八剑，正面董楚华。

“竟然是音修武者。”这是度昭第一次遇见其他类别的武修。

董楚华控弦按指，马头琴音大起，澎湃激昂，音波成马，冲向紫薇阁领头大哥。

一剑直刺，后面八剑剑气大盛，竟被他这一剑尽数吸收，剑气刺穿马喉。

度昭只听得似乎有匹马倒地哀嘶。

三马，五马，琴音越来越亮。剑气也越来越凝实。

度昭现在已经能够看到音波形成的马，三五成群，马蹄踏草而飞，草未来得及弯腰，马群已经与剑气相撞。

百马，千马，琴音雄浑浩荡，一马领首，千马相随，似乎整片大地都在颤动。

紫薇阁众人合力一剑，剑气周围，风起刺骨。度昭正震撼于音修武者的超炫战技中，一时不察，竟被一道溢出的剑气割破了脸，留出鲜血。

千马撞一剑！

度昭只觉得脑中如同钻进了上万只蚂蚁一般，煎熬痛苦。名叫小桃的那个姑娘更是倒地不起，不知是生是死。

“董楚华，如果你只有这点水平，还是跪下来投降吧！”领头之人叫嚣道。

董楚华拉弓更快，竟有残影生出，度昭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马头琴弦断，啪的一声，很轻。

都听见了。

“哈哈哈——，就这？不是老董我说你，你这游侠当的怎么就会咋呼人呢？愧我们兄弟九个一道出来找你。你也太不赏……”话声止，因为他的喉管碎了，他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因为他的手早就成了一滩肉泥了。他不甘心地回头去看，看见了地上一大坨肉堆，鲜血满地。

九人惨死当场。

度昭看见了很多马，很多很多，有的在埋头吃草，有的在交脖悄谈，有的在肆意狂奔，有的卧在地上无聊地甩着马尾，像是在赶走苍蝇蚊子。

然后那些马儿开始消散。

万马奔腾，以度昭的太一境实力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听到，只看到了这一招的余威，音波化成万马。

如果不是董楚华故意为之，度昭连万马音波都看不到。

“这招怎么样？”董楚华看向还未回过神来的度昭。

度昭呆呆地夸赞道：“神乎其技。”

“万马奔腾本来是我家绝学，当年云叶宗为了得到长生大草原，将不少人杀了。我们一家只好加入云叶宗，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说给人就给人呢。后来，我们隐姓埋名成为游侠，到我这一代，仅剩下我一人了。”董楚华回忆往事，叹息连连。

“我与一人结为知己，但他酷爱侠名，我也厌倦了打打杀杀。半年前宣布退隐，只有他一人知道我在这里。”董楚华抱起小桃示意度昭跟来。

进了一处平凡小院。董楚华取出一坛酒：“能为百姓出一份力的人很少，能将生死置于正义之下的人更少。我敬佩小兄弟的侠骨丹心，可愿陪我喝一杯？”

度昭点头问道：“那个人出卖了你？你那位知己。”

董楚华答非所问道：“从前有个说书人告诉我一句话，‘江湖人，江湖死’。我还不信，如今想想。确实如此，谁能真正离开江湖呢？”

“什么是江湖？”两人对饮一杯，度昭大感有味。

“恩怨情仇，这世道艰难，谁能一任平生，不亏不欠？可偏偏亏欠最难算个清楚。如果这世间所有事都能有个标准，自然可以追求收支平衡，可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还怎么公平公正？”

度昭想到自己活着的最大动力：复仇，复仇！可究竟杀多少紫薇阁人算是复仇成功了？

“仇难报，恩也难报！”度昭又想到善德大师之死，不知道怎么报答才算够。快到二月初二了，可度昭一个太一境尚未圆满的小喽啰，去三河岛又能做什么呢？心中愁闷，度昭酒杯不停。

董楚华请求道：“小兄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将《万马奔腾》交给你，你帮我送到玄光寺可好？”

“为什么？你不是退隐江湖了吗？这个地儿被你那位知己泄露了，你再换一个隐秘些的地方不就可以了？”度昭不解问道。

董楚华终于确定度昭不是他那位知己派来的暗刀，转念一想自己是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大感惭愧，将自己刚刚的怀疑说给度昭听。

度昭爽朗一笑，毫不在意，安慰道：“大哥刚经历相交多年的知己出卖，有所孝小心理所当然，何必道歉。”

“哈哈哈——，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能遇到兄弟此等胸襟人物，江湖也并非一无是处。”董楚华开怀豪饮。

度昭品酒识人，也有相见恨晚之意，“大哥，我是个糙人，这酒杯我实在用不惯，能不能换大碗。”

两人大碗对灌，挑灯谈天，差了十七年时光的两人，在这寒风呼啸的冬夜里，觉得暖心暖肺。

董楚华取出一本簿册递给度昭，郑重托付道：“《万马奔腾》是我董家无数前人的心血之作。可惜兄弟并非音修，否则传给兄弟我也好对祖先有个交代。各大寡头用血役残害百姓生命，我不愿有人用这功法去做泯灭良知之勾当。只好交给玄光寺，代为传承。”

“大哥自可娶妻生子，传承下去，为何要给玄光寺？”

董楚华大骂脏话：“玄光寺现有佛土仅仅六千里，其民不受苦役。百姓爱戴。此次天下六宗磋武玄光寺，为得便是打压玄光寺的护佑之土。我辈修武，难道不应该助力？”

“大哥的意思是六大宗真是目的是为了夺地抢民？”度昭闻言，钦佩董楚华大义之举，只得收好《万马奔腾》。

董楚华沉声道：“天堂洲的那三宗的目的我猜不出来，但瀚虚洲这三宗的目的，路人皆知。我敢肯定，真正参战武修的人数一定会超过五万。”

度昭心中激愤，骂道：“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我度昭将来一定要多杀几个杂碎。”

董楚华叹道：“可惜小桃身体不好，我要先带她远离此地，妥善安置。”

轻嗯一声，小桃微微醒转。

度昭每次看她，都会想起孙长吉。不愿多做牵连，拱手告辞道：“大哥，这次你我二人各有琐事缠身，下次相见再喝个痛快。”

“好。”董楚华回礼拱手道：“酒品如人品，兄弟之胸襟气概，想来不久就会名扬天下。到时候，我找你也找的方便。”

度昭离开后，小桃柔声问道：“董大哥，他是何人？”

董楚华难掩骄傲神色夸道：“这位兄弟便是那位在安之行省搅起大风浪的度昭。”

小桃如葱手指扶住眉头，娇媚惹人怜，凄苦问道：“董大哥，你会抛弃我吗？”

董楚华宽慰道：“我答应过恩人，将他的女儿照顾好，怎么会抛弃你呢？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先去将村民尸身收殓埋葬，你等我回来，我们去长生大草原。”

董楚华前脚出门，小桃偷偷在椅子脚下刻了暗号。那张撩人心的脸再无丝毫柔弱之感，取而代之的是狠厉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