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昭走未多远，便被人接了去往沔阳城的一家酒楼。

沔阳单论奢靡，不输安之主城，很关键的一个原因便是度昭杀的那位前任沔阳城主最爱享受。

城里酒楼赌坊遍布，而最受有钱人喜欢的便是江湖酒楼。

此时，度昭在地下二层等待无念的到来。楼上有位说书人开始讲故事。

“今天啊，咱们讲佛心。”

与一般说书人摆台放茶不同，这位说书人随便坐在一张桌子上，就开始讲，不管有没有观众，只要有酒就行。

“佛心是什么？”说书人盯着眼前人问道。

无念被人接到这里，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谈佛论佛是他很喜欢研究的学问。

“佛心自然是善心。不滥杀，不妄杀，不以一己私利而杀，不以暴怒而杀，不以……”

说书人打断无念的背诵道：“得了吧。佛心主要分这几种，你且听听看。”

“其一最普通，矫邪念走正道。这世间亿万佛徒信众大多属此类。这种心路是大道，因为成佛者多数是走此路。虽然大部分人没有走到那一刻，但它依旧是大道。”

“其二最罕见，晶莹剔透无垢。你就属于这种，所以你穿绿衣服穿的毫无介怀心思。这种一旦染上点滴尘埃，便有佛裂之险。你师父让你出这趟远门是有深意的，但是他相信你最终能真正成佛。我希望你将来成一尊大佛。佛门千秋百代，现在更需要一尊大佛。”

“其三最可悲，有佛心却自疑。连自己都超度不了，还怎么活下去？无念小和尚，杀生对不对是要看情况的，否则金刚怒目怎么会是佛门宝象？”

说书人长篇大论，说的唾沫四飞，无念还在枯思说书人这一番话的真正意图，旁边的酒楼老板已经上了第三坛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少牙齿，喝酒便更快些。

无念糊涂了，听这位老人所言，自己有佛裂之险。第一种佛心指的是天下百姓都有可能成佛，这点无念也同意。可这第三种有何深意呢？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呢？无念百思不得其解。

想要虚心请假一番，说书人却已经转到另一桌了：“这第四种佛心最可怕，以善名行恶事，不知要佛陀等待几个轮回才能见得他回心转意。”

那桌上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觉得这话是在埋汰他，讥讽道：“哼，第五种佛心最可怜，以凡心度佛心，还以为自己有多慈悲。”

他对面那人年约二十**，俊雅非常，制止道：“老人说话，即便有所异议，你也不应该顶撞。”

说书人哈哈大笑，拎着酒坛又回道无念身旁：“若你将来遇到第三种佛心，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回来找我。”

“现在嘛，跟老头子去见一个人。”说罢，拉住无念的手，凭空消失。

“我的天啊，这，这是位高人啊！”反唇相讥的那人震惊得嘴眼大张，表情滑稽。

“说了让你注意下自己的莽撞，总是不听。”俊雅青年无奈道。这么好的结交机会，就这么没了，心中不爽，却也不好发脾气。

那人尴尬笑了两声，奉承道：“‘林北好汉谭清贵，林南俊秀冯志良’，我要是有您这份美名，自然也就会注意自己的口舌了。可我一个粗野人，哪里会在乎这些？”

林北林南，说的是雅鲁森林的南北两个方向，谭清贵是紫薇阁年轻一代的翘楚，二十岁时因为闯雅鲁森林而名扬天下。

被奉承的这位就是冯志良，是雅鲁森林南边的游侠领袖人物，又因为相貌好看，被不少人视作可与谭清贵一竞高下的英杰人物。甚至不少紫薇阁的少女武修都认为冯志良更出色一些。

酒楼地下。

度昭终于问出了藏了好几天的疑问：“你为啥穿绿色衣服？”

“因为一个小姑娘。为了救她，所以才答应穿绿衣入尘世修炼。”无念解释道。

度昭更好奇了，“这救人跟衣服颜色有什么关系？”

无念挠着光头，苦眉苦脸，“她说，天下多彩，佛言无处不在，难道绿色有罪吗？我没有回答上来，只好先穿着，等想到答案了再去找她。”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是吧，前辈？”度昭抢了说书人手里的酒坛，仰头大灌，在董楚华那里没喝够，见说书人喝酒，终于忍不住了。

说书人打了一个寒颤道：“不知道，反正只要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度昭第一次见这位前辈有胆怯之色，故意开玩笑问道：“她要说一加一等于三也对吗？”

“那当然了。”说书人再三强调，只要是她说的就一定对。

度昭还想再问，说书人已经喝醉过去了。

“无念大师，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打算明天启程赶往玄光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无念连连摆手，惭愧道：“我师父说，只有善德大师是真大师。我还不能背此赞誉。”

“不曾为众生做牛马，岂敢自诩诸佛龙象！”无念坚持自己只是一个佛门小僧而已，不敢享人美誉。

“那无念小弟啊，你可知道《大苍生经》？”度昭连番大战，又灌下很多酒，有些困顿疲惫，说话也开始迷迷糊糊，“我这都练了挺长时间了，怎么还不晋级啊？”

无念觉得小弟要比大师来得好，便不在称呼上较劲了，“《大苍生经》每代僧徒里只能有九人修行。善德大师将此淬境法门传给度昭施主，那么度昭施主就要代替善德大师，成为第九佛守。”

“啥是佛守？”度昭本来都快睡着了，又听到个新词，变得精神了许多。

“佛之戒杖，虽然佛门修善，但人心难测，有些人误入歧途，犯下罪孽，便由佛守负责超度。”无念解释道。

度昭有些明白了：“就是说玄光寺要是有人犯下大戒，我是可以杀了他的是吧？”

“第九佛守负责的是天下最大苦。善德大师是第257代，那么您就是第258代，负责为百姓解除血役。”

度昭彻底没有睡意了：“为什么那么多代都没有成功？”

“每次都是被提前杀害了？”

“谁？”

无念道：“被天下各大寡头所杀！若要解除血役，就要面临各大寡头的围杀。”

“那为什么紫薇阁等了十年没对善德大师下手？”

“虽然都知道善德大师修行《大苍生经》，但他们不知道善德大师就是第九佛守。否则……”无念说不下去了。

“难道九人修行的《大苍生经》还不一样？”

“是，《大苍生经》分为一纲八目，第九佛守修行一纲，其余八人修行八目。龙门第七境时，八目入一纲。成就无敌龙门境。以此战力威服寡头掌门人，取消血役，还百姓长寿权利。”

度昭有点头晕，九分之一的《大苍生经》就能闯龙门，无敌龙门境逼寡头取消血役。

“善德大师也是无奈之下才做出如此决定，如果度昭施主不愿背此使命，可以前往玄光寺找我师父。请他另派人选。”无念以为度昭担心自己成为天下寡头的眼中钉，不愿意冒此生命危险，宽心安慰道。

度昭站起身，苦恼道：“可我不如无念小弟你，天赋超绝。我如今才区区太一半境。等我修到龙门第七境，不知还要多久，这般大任，我不怕抗，就是怕没那个能力去抗。”

无念笑如弥勒，平静说道：“没关系，先睡一觉，等醒来再好好考虑。”

度昭将剩余的酒统统倒进肚子里，这几日茶饭未进，早就疲惫。刚放下酒坛，闷头便睡了过去。

“修行《大苍生经》不能急迫，因天地不急。”无念诵了一句佛号，伸出食指敲在酒坛上，如同木鱼。

无念口诵《四十二章经》，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度昭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佛徒打水浇菜，有佛徒扫地擦门，有佛徒让路与蛇，有佛徒撞钟打坐。

有佛徒捧水浇鱼，最后那条鱼依旧死了，那佛徒愧疚流泪。有佛徒以身饲虎，很多人笑其愚蠢，可那只老虎诞生下三只虎崽，一家四口从未残杀百姓。

度昭又梦见自己的五极图光，山因水而秀，水因山得灵性，火因树而旺，树因火得重生，金箭击山而愈加锋利，黑山卫箭而愈加雄伟。

度昭最后梦见了郝菲菲煮饭的画面，挖土成灶，其色黑如山。灶上架锅，锅里沸水翻滚，柴木噼啪乱响，火光温暖。原来五极合一的道理是这样简单，做个饭而已嘛。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黄昏时分。度昭醒来后，四顾间，发现说书人正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盯着他瞧。

“无念呢？”

“早上就走了，说修行未完。让你自己去玄光寺，不用等他一起。”

度昭哦了一声，问道：“干嘛这么看我？”

“你破境了，难道自己都不知道？”说书人哭笑不得。

度昭饿得够呛，张嘴要饭道：“我就做了一个梦而已，破境可没有吃饱饭重要，前辈，你不管饭吗？”

“饭有的是，一直给你备着呢。做个梦就破境？你当我是唬大的？”说书人依旧难以置信。

水到渠成，这种说法倒是自古就有，但那也都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自然破境，哪里有睡觉破境的？

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