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文殊菩萨
黄十三还不知道自己成为别人口中万万万万中无一的倒霉蛋,不知道拜圣所外等着看他这个倒霉蛋的人比肩继踵,比穿越前抢拼夕夕付邮送爱疯或者咸鱼女生自用爱拍的还热闹。
黄十三晕了过去,在他一口鲜血吐得先生满脸都是之后。
晕乎乎的,黄十三听见柳顺的声音:“我和县令家的车夫引开来人,老爷便托付顾公子。”
卧槽,这听着,怎么跟临危托孤似的?黄十三想吐槽,却说不出话,头一歪,又晕了。
黄十三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时间变得很漫长,又显得很短暂。
他陡然醒了,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车路辘辘滚动,车厢随之摇晃,他也跟着摇晃。
车夫的声音从帘布外传来,是顾青:“公子,路太挤了,到处都是来看拜圣失败的人和马车。”
“走左边,从怀北巷绕去黄家。”顾浩瀚的声音穿透了从厚重帷幄外传来的嘈杂交谈,沉稳持重至极。
卧槽,看什么看,没看过拜圣失败啊?是手机不好看,还是电脑不好玩?要他说,这古代人民就是精神娱乐活动太贫瘠了!黄十三满腹的牢骚还是说不出来,摇晃着,又晕了过去。
黄十三又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的自己床上。
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睁眼,只听见宋元娘和宋蕊儿的声音从堂屋里传过来。
“拜圣失败,闻所未闻。你竟还有脸吹嘘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依我看,恐怕尽是找人代笔。”宋蕊儿的声音,一扫先前的娇弱怯懦,十来岁的少女细柔的声音拔得尖酸刻薄。
宋元娘反驳:“我亲眼见十三写下,绝非找人代笔。便是我认不得,文院院丞总认得。便是院丞都认不得,县令大人堂堂进士,总认得。王大人欣赏相公才华,还收他为弟子。”
“怎的不是,”宋蕊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确定,被宋元娘反驳,倒笃信起来,“他拜圣失败的事,整个县的人知道了。隔壁天天骑在墙上说风流话,你能作听不见,我可不行,听着都替你们害臊!” 宋元娘显然是被气着了:“你不想听,没人硬要你听,尽可以回宋家去,没人留你。” “想赶我走?没门,”宋蕊儿却不肯走,“你先前把这黄十三说得天花乱坠,哄得母亲猪油蒙了心,退了洪家的亲。洪家的丧门星如今堵在家门口讨说法,我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宋元娘越发气急了:“明明是你自己,当初嫌弃黄家破落了,不肯履行婚约。如今听说十三拜县令为师,又与顾家交好,即将出书,便动了心思,逼着父亲退了洪家的亲事,腆着脸送上门来。” 被揭穿了,宋蕊儿也不羞恼,还越发张扬起来:“是又如何,若是他当真功成名就,难道还能娶你这比他大了九岁的黄脸婆?自然是我这等容貌娇美性情柔顺的妙龄少女,方有资格做大妇。不过,如今他拜圣失败,身败名裂,连路边的乞丐婆也不稀得多看一眼,也就你还当个宝,想要便拿去好了。” 宋蕊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黄十三听不真切,终归又是些不好听的,他又晕了过去。 黄十三又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仍是躺在床上,有人声从院子里传来。 “……这些东西全抬走。”声音有些耳熟,黄十三想了想,是在拜圣所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家新管事。 “慢着,我家老爷虽躺着,只要醒过来,宽饶了盐亭少爷,与老太爷的交易便有效!”却是柳顺的声音。 那新管事一声嗤笑,语调里满是嘲讽:“柳顺,你在教我做事?搞清楚你如今的身份!我才是柳家的管事,而你,被柳家逐出的狗,也配朝着我叫唤?” “罢了,柳顺,”宋元娘叫住柳顺,“既柳家要收,我们也不昧他的东西,如数退还便是。” 就这样,那新管事还有说的:“听见没,柳顺,听听你如今主家说的,人虽然跟你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户,却也没跟你似的,眼皮子浅得一丁点东西都要巴着不放。” “管事,东西数目不对。”一名小厮突然叫道。 “这边的也被拆过,数目也对不上。”又有别的小厮的声音。 那新管事便出离了愤怒:“好你个柳顺,跟这黄家的媳妇一唱一和,原来是给我下套呢!是不是想着我一时不察,回到府里才发现短了数目,你们再来个死不认账?!好叫我办砸了老太爷面前的头一桩差事?” 院子里顿时吵嚷喧嚣闹作一团。 须臾,复又安静了,还是那新管事的声音:“顾公子,不是我要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但她自己口口声声地说着东西如数退返,却品量短缺,都是有数的东西,这样抬回去,岂不是叫我难做?” 原是顾浩瀚来了,新管事虽是柳家的,到底是个下人,不敢在同为名门的顾家公子面前放肆。 “十三将东西放在那里,我碰都不曾碰过,”宋元娘又气又急,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是你,是不是?” 宋蕊儿的声音响起,虽力持镇定,装得理直气壮,却仍从颤抖的语调里透露出心虚来:“是我又怎样?你们毁了我的姻缘,叫我有家归不得,我不过拿些破铜烂铁,边角翠玉罢了,也值得你说嘴?” “柳府送来的不说最上等的冰种阳绿,却也是块料,没得那边角翠玉埋汰人。”新管事先听不下去了。 宋元娘的声音越发急切起来:“拿出来,你把偷的东西都还回来。” “说什么偷这么难听,我是拿,光明正大地拿的,”一阵推搡之声,“再说,我早当掉了,退不回来了。” “钱呢?”宋元娘又问。 “什么钱?” “当玉的钱,既是当了,必然有当票,你拿着钱和当票去把东西赎回来!” “钱早就用了,没了,赎不回来了。” 宋元娘断然否定:“不可能,那么多钱,你用在哪里,素日里不需得出门,钱能用到哪里去?” “胭脂水粉,璎珞钗环,披帛绣鞋,哪一样不要钱?便是我这系带,绣的也是最好的珍珠,那钱用了根本不够,我还自己贴补了一些呢!”宋蕊儿说着,鼻腔里挤出犹不满足的娇嗔奶音。 这番少女娇憨卖痴,或许能听得男人心潮澎湃。隔壁刘婶子的男人便是如此,他又骑在墙头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黄家小子瘦猴似的身板,也不知道祖宗积了什么德,竟能有这般齐人艳福。” 宋元娘却只听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窖:“全用了,就换了这些个破烂,当了也不值得几个钱。” “可不是什么破烂,当下最时兴的胭脂,京都的贵女都用的,你看这颜色……” 宋蕊儿还要再辩,新管事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管不得你们这许多,若是补不齐东西,便只能报官,你们到底是真的家宅不宁,还是惺惺作戏,俱到县太爷面前去分辨。” “这些东西,还请管事先带回去,”久未出声的顾浩瀚终于开口,沉稳至极的声音稳住乱糟糟的局面,“至于短缺的,烦管事的清点,列个单子,到我府上去取。” 新管事的声音有些迟疑:“我知道顾公子急公好义,与黄十三有交情,便连这样的事情也愿意帮忙,实属君子之风。但那黄十三拜圣失败,整个县城都知道……” “我说了列单子,凭单可到顾府支取,”顾浩瀚打断了新管事,“管事信不过我?” “我是信得过顾公子,只是……罢了,我们走,过几日再到顾公子府上讨教。” 嘈杂伴着驮礼物的家丁的脚步远去,院子里只剩下宋元娘低低的道谢和顾浩瀚和缓的宽慰。 便显得邻居的嗤笑既犀利又刺耳:“我就说这黄家的小子没有富贵的命,果不其然,才出了几日的风头,收礼收得手软,又叫人搬得干干净净,原先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哦不,还欠了东西,只怕这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都保不住,要卖了还债。早不想跟这等丧门星做邻居了,滚得越远越好。” 黄十三听得清楚,却动不了,也出不了声,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明明躺在床上,却觉得整个身体直往下坠,四周空悬没有可抓可攀之物,心里一急,又晕了过去。 黄十三这一晕,便晕得久了。 他又在无边的黑暗里,看见灵光小道的尽头静静伫立的文殊菩萨,眼神木讷,不悲不喜。 “菩萨,我为什么拜圣失败啊?”黄十三对着文殊大喊,直觉文殊应该知道原因。 声音远远传开,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灵光小路的尽头,反正文殊静静伫立,依旧不发一言。跟这泥塑的文殊见了好几次,黄十三也看出来了:“哦豁,这还是个修闭口禅的菩萨。” 黄十三想了想,又喊:“菩萨啊,不能说话也没关系,你要是听见了你就眨眨眼!” 文殊菩萨看着黄十三,眼神木讷,不悲不喜,跟看**似的。 得,黄十三转了一圈:“菩萨,你要没什么说的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事,别留我吃晚饭了。” 文殊菩萨仍是不理,兀自矗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