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营帐外，萧瑟的秋风裹着寒意，寂静的深夜中偶尔能听见嘶嘶的马鸣，那高高在上的天空是如此清澈，如此漆黑，映照着漫天繁星。也许天空之外还有很多天空，星星之外还有很多星星。但那些都不重要，在这一刻，万事万物都只是风的背景。

先开始欧阳汐还在为被自己砸到的士兵而痛心，但在吃饱喝足后，消化完食物和脑海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以后，他有了新的认识。

荒原的胡人分成好几个部落，东边的右女真部，西边的左达旦部，以及在洛国北部的北王庭部。在这三大部落形成之前，荒原的一众胡人部落之间也有过无数的厮杀与吞并，最终在上一代可汗的铁蹄下，胡人完成了统一，同时基于默契和妥协，划分成了三个部落便于统治。

然而正是由于难得的统一，胡人的战乱减少，加上水草丰茂，人口一度增长，短短数十年就由五十万增长到了近乎一百万。

人在变多，人要吃的牛羊变多，可草地却只有那些，再往北是极地，往东是山岭，往西是看不到头的戈壁。而往南不到1000公里，是发展到高度农耕社会的洛国，平坦的土地、宽阔的河流、温暖的气候，城镇繁荣，人口兴旺却没有后顾之忧。

既然同属天地孕育的人，那这福泽，就应当归所有人共享，为何非要我胡人常年迁徙奔走，遭遇饥寒交迫，生不如死，而你洛国却可以安享太平盛世，大量繁衍子孙？

欧阳汐深知，历史上多增长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并且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生存资料，这被称为马尔萨斯陷阱。

“户口虽增而土田并无所增”，这是他在前世史书上看到的一句描述。

这贫瘠的荒原承载力终究还是有限的，一旦超过荒原的自然法则，当饥饿、寒冷都无法扼制人口的时候，便出现了战争。而战争是使人口与生存资料相匹配的重要“手段”之一。

掠夺、杀戮、战争，在这血与火的史诗中无数的人口被消耗。

即使欧阳汐没有来，这些士兵也是必死的。他只是用最快的方式完成了这个过程。

但是他心里仍然觉得很沉重，以往读历史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如今他是参与者，更是这些饱经苦难的胡人的首领。

“我要带着族人活下去！”

豪言壮语一出，欧阳汐开始支着下巴苦苦思索，据他所想象的穿越来看，穿越者一般都是位面之子、天选之人。

在脑海里搜寻了一整晚后，他发现自己既没有通天仙术的法门，也没有绝世武功的秘籍。

不过他转眼就想通了，毕竟一些武侠小说里很直观的揭示出一个道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大人，时代变了”

不是，不是这个，是“武功只不过是权力的走狗”。不然为什么那么弱鸡的小宝跟着朝廷混的风生水起，而武功高的高手只要站到朝廷的对立面，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自己可是大权在握的可汗啊！

然而欧阳汐无奈：“可汗要怎么当啊！我不会啊！没当过啊！谁来教教我啊？”

夜已深，感觉到困意的欧阳汐带着问题沉沉睡去。

在梦里，欧阳汐又看到了那张网，只是这回在玄黑的网格上，多出来了一条紫色的线。他下意识的想去看清那是什么，但那紫色仿佛带着灼烧的温度一样。

而随着欧阳汐凝神屏气，只见紫色的线在网面上下飞舞起来，速度渐快竟在那黑色的网上萦绕出了紫色的一个圆圈，圆圈不断重叠成片，乃至覆盖一整个网面。

胡人信奉的萨满教，常通过巫舞、咒语和特定仪式来占卜、治疾和与“世外世界”相通，他们相信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无限之外还有无限。

他们相信如果献出人和自然的全部，把它转给彼岸之神的幻影，那么彼岸之神会感知善意，回馈恩典。

他们相信天蓝色代表苍穹，那苍穹背后是无限的巫术；草绿色代表草原，野火烧不尽春茵的坚定；猩红色代表血肉，是暴力的主宰；金黄代表王权，是绝对的征服。而紫色代表霞光，是天意的启发。

此刻，这明媚又神秘的紫色终于用最简单的色彩视觉方式带给了欧阳汐启发，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如何从“世外世界”被吸引、被召唤，终于认识到自己就是所谓的“彼岸之神”。

但欧阳汐只能想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并不是说天地不好好爱护万物，而是它只能在那里看着万物生灭。人们以为它是神，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岂知它确是无所不知，却非无所不能。人们最先求着哭喊、祷告，却又因绝望诅咒、叫骂，它只能聆听，却不能言语。

正如此刻的欧阳汐，蒙受天启的他，面对苍生浩瀚，感到深深的无力。

自己并非“彼岸之神”般具有庄严宝相，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有手中的权力，以及神识里两世的领悟。这些怎么足够呢？

可这些又怎么不够呢？

欧阳汐突然释怀地笑了，老天的意思很明确：“我也无能为力啊”，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靠自己了。但既然老天无能为力，又怎么能用“命”来困住自己呢？

一刹念生。

“我是欧阳汐。今后决定我如何生，如何活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我自己。”

“相比一无所有，我已经有了权力和领悟。”

“重要的不在于被给予了什么，而在于如何去使用被给予的东西。”

“如果我的命数是那一团黑网，那从现在开始就由我自己来编织。”

“哪怕即使一瞬，我也要把我的能量放出，焕映最宏壮的焰色。”

也就在这些念头生出的同时，那神识中的黑网再也经受不住紫线的威压，彻底松散开来。

可以说此刻的欧阳汐，才算真正感知到了何谓天启。

在最初的昏迷中，他的感知异常灵敏，正如“彼岸之神”，已经历数千年对万事万物的聆听，自然能感知万物。

这便是天启境——紫气东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