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已死,许凡安就近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扔下了手中双剑,雨水冲刷,泥土混着血液,满地尽是肮脏的红色,掩盖这无尽的罪恶。
抬起双手,看见右手上淋漓的血迹,许凡安才恍然想起,自己这双手已经杀过人了啊。
现在该去哪里?
逃?
或许可以,只要钻进这茂密而又荒古的山林之中,当一辈子野人,或许不成问题,终老之后再留尸骨于荒野,最终化作灰土,随风飘散,再无自己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可是逃了又能怎样,能改变这不公的世界吗?
不能,没人能听到自己的悲鸣,甚至连一声呜咽也没有,这世界还是这世界,这不公仍会不公下去,没有丝毫改变。
自己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现在已经是无依无靠的孤身一人了,亲情早已经寻不到了,天理似乎也迟迟未到,一切都在黑暗之中徘徊,光明无迹可寻。
按许凡安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天理并不会怜悯世人,只是有人不服,便让天理与世长存,他们便被称作圣人。
只恨自己不能去和高高在上的敕剑宗去讲这一份天理,既此生无能,那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许凡安拾起那两把长剑,一把别在腰间,一把拿在右手上,轻轻擦拭去剑上的血迹,右手撑着起身,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未晴,仍是不断下着雨。
“对不起了,哥哥骗了你。”许凡安低身自言自语到。
说着,就从此地离开,埋伏在了一旁,按照自己本来的计划与布置,此处山林之后还有无数自己做的准备,只可惜自己左臂已经几乎无法动弹,只是勉强可以架住长弓。
但此处绝不适合自己再埋伏下去,现在自己受伤,身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敏捷了,要有胜算,就必须将来人引到自己提前设伏的地方。
突然想到一事,许凡安手上长剑耷拉了下来,要是来的那男子,自己说不定还能一命换一命,要是来的那个老者,那自己也只是一命换了那女子一命,不值。
想到这里,许凡安轻笑一声,自己为什么会把死生看得这么淡,甚至都开始算起了价值。
想了一下,答案其实很简单,这七年一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向生的希望,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给爹娘讨个公道罢了,甚至连活下去这件事本身,他都十分敷衍。
那便没有什么可顾了,来这个世界未曾有惊喜,离开这个世界也无留恋。
少年横剑立于雨中,眼神只剩下了死寂。
接着许凡安剥下女子衣物,一剑划破喉咙,用血浸透了那件原本是素白色的衣物,衣物被鲜血浸润,变成了暗红色,一路上,许凡安紧握衣物,将鲜血均匀撒在路上,为的就是将来人引入山林更深处。
许凡安现在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枝干,俯身望去,三十多步外就是浸着鲜血的女子衣物,现在只要等着下一个人出现就好。
不多久,山林中就有飞鸟惊起,李子木搭好箭,忍着剧痛,左臂架弓,右手轻拉开弓弦,只要有人来了,利矢就会随时破空而来。
来人持着长剑,正是刚才男子,他捡起地上的血衣,向四周打量,眼神冰冷,那神情看不出伤心,后悔倒是有一些。
就是这时,许凡安左臂颤抖着架着弓,右手拉了个满弦,一箭直奔男子喉咙,一箭射完,许凡安来不及再去看那一箭有没有命中,迅速丢下手上长弓,向更深处逃窜。
青衫男子横剑一劈,那一根飞矢直接被斩落在地,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男子抛下那件血染的衣物,直接向着许凡安所在地方奔来。
密林之中枝杈横生,遍地乱石枯叶,路很难走,对方身形却是迅速飞掠,与许凡安距离越来越近,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不过许凡安早已经在密林中藏了不少弓箭,本来就是为了有人追击留下的,既防备陈家的家仆,也是为了已经等候了七年的今天。
待到距离差不多是,许凡安拾起一把短弓,迅速搭箭,朝着无法止住身形的追来的男子一箭射去,男子却轻描淡写地用剑轻轻一绞,那根箭矢就坠落在了地上,步调却因此拖慢了几分,离许凡安的距离也远了一些。
就这样来来回回,男子被弄得很是心烦,眼前就这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自己竟然半天都搞不定,趁着许凡安拉弓射箭,一个箭步前冲,灵气爆发,一剑向前斩去。
虽然山门上掌律堂的巡检已经告诉过自己,这个少年要活着带回来,但他已经下了杀心,这个少年不死,将来死的一定是自己。
许凡安一步后撤,但已经来不及躲过,左臂持着弓身,横着挡了一下,借此身形躲闪开来,但手上短弓已经被斩断,左臂伤口也因为弓臂的崩碎而崩裂,一瞬间鲜血顺着臂膀留下,向山林中又添了几抹血红色。
忽然许凡安在不远处一块较平坦的地方停步,男子十分谨慎,看到许凡安停步,也停了下来,保持了两丈的距离,不再上前。
“我也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死,我就会死。”男子出言,接着横剑胸前,随时准备出杀招。
许凡安右手持剑,用的是那白色的轻剑,而非那把格挡方便些的剑,今天他就是来以命换命的,没什么可怕的,之所以在此处,就是因为这里没有一丝灵气,看来对方的资质确实不怎么样,此时还并未察觉。
不过,以自己年幼的身躯,就算对方没有灵气可用,恐怕自己也不是敌手吧?
而许凡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命换对方重伤!
于是许凡安率先一剑刺了上去,他可没学过什么剑法,这些都不过是和野兽搏杀的经验罢了,胡乱出招而已。
青衫男子一剑横扫,剑锋裹挟灵气,将许凡安的刺剑挡出,震得许凡安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
男子似乎还有余力,一边出剑一边和许凡安闲聊,然而出剑却是一剑比一剑灵利,毫不留情,当然,许凡安可没有心情和对方闲聊,一边躲闪一边寻找男子破绽,只要能一击换命,那么他的手中长剑就随时准备刺出。
“你为什么就不肯和陈瑞一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又傻又横。”
“你说你,就连装都不肯装吗?只要你不躲闪,被陈家的陈时忠拍一下,再装作应成的样子,进了敕剑宗,到时候报仇还不简单?”
“还有,虽然我具体不知道你是怎么杀的那个蠢货,似乎是用的陷阱,算你聪明。”
“最后给你个机会,前程大道就在眼前,进敕剑宗吧,那怕你以后再来找我报仇,找陈家报仇。
“你不活下去,拿什么报仇?死了变成恶鬼来缠着我吗?”
他许凡安就算死了,也是鬼中的恶鬼,而真正的恶鬼,却还在人间作乱。
对方虽然说的句句在理,但出剑丝毫没有要把他带回敕剑宗的样子,剑剑杀招,怕是只等眼前少年犹豫,便是一剑封喉,留一个山林中孤魂野鬼。
那男子灵气也该耗尽了,追了这么远,又连续这么多剑都是灵气化作剑罡,与许凡安对了十几剑。
虽然男子看着还很轻松,许凡安早都快要脱力了,左臂刺痛愈加明显,右臂已经几近抽搐,他必须找到对方破绽,不然就是白白葬身此地,连换命的机会都没有。
青衫男子想要从周遭山林中汲取灵气,补充自身损耗,却发现这一带压根没有灵气,抬眼望了望眼前少年,有些不可思议。
“你的资质还真是不错,要是我有这资质,还用得着看一个小小陈家的脸色,用得着巴结那已经死了的蠢货?不过就算这里没有灵气,你又能如何呢?”青衫男子略作歇息,将剑立在地上,轻声说道。
李子木没有理会,他也要抓住对方歇息的机会调整自己的气息,自己能和对方拼到现在,完全靠着意念强行吊着精神,一口气一散,自己一辈子就不明不白地交代了。
对方可以大肆歇息,但自己还得时刻境界对方突然出剑,气机压根不敢松懈,一根心弦始终紧绷,歇息效果自然不如那青衫男子。
趁着现在,必须打断那青衫男子,于是许凡安一剑拔地而起,直接挑向男子咽喉。
却不想对方一直假装歇息,实则一直积蓄着气力,瞬间一剑横扫,将李子木的挑剑直接格挡在外,许凡安整个人也被这一剑的余力震得倒飞出去,撞在了背后的一棵树上。
许凡安两眼一黑,但意识还在,对方已经提着剑缓步走来,许凡安干脆装作昏迷的样子,倒靠在那棵老树上,闭上双眼,身体缓缓下滑。
此时,雨声,心跳声和那男子缓步走来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仿佛都能清晰感知到每一滴雨的下落轨迹一般,就连剑锋带起的清风,也在识感之中。
男子已经越来越近,提剑准备直刺眼前少年咽喉。
剑尖已经对准许凡安咽喉,开始发力,剑尖离咽喉已经不到一寸。
少年头一歪,睁开眼睛,躲过了那致命一剑,剑尖插入了那棵古树之中,右手长剑飞速起势,斜着直奔青衫男子咽喉,紧接着用已经受伤的左臂挡住了男子准备用剑侧着斩断少年咽喉的右臂。
那青衫男子左臂也握住了许凡安右臂。
许凡安嘶吼一声,右臂发力,却是不能靠近丝毫,左臂已经疼得发麻,知觉已然消失,只剩下许凡安的意念支撑着左臂。
少年此时面目狰狞,而青衫男子也有些惊讶,这个看着这么瘦弱的少年,哪里来的这么大气力和如此清晰的感知?若是被他刚刚装晕那一剑得逞,恐怕自己今天也要在这里丧命了。
双方已经陷入了僵局,但毫无疑问,只要许凡安是必输的那个人,他的左臂已经支持不住了。
正在此时,黑袍老者在两人后方出现,看向了撕打在一起的两人。
许凡安心中已经只剩下了绝望,此人一来,眼前男子就会安然无恙,右臂又稍一松懈后又猛然发力,却是完全被男子钳制着,无法再向前一分。
黑袍老者越来越近,伸手握向了李子木的右臂和男子的右臂。
一切都完了,终究他还是连一声悲鸣都没有留给这个世界,索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但,那老者如虎豹一般的手似乎是在向右横移,李子木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那青衫男子的咽喉早已经被划了一个口子,滚烫的血液已经喷溅到了自己脸上。
青衫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许凡安呆滞地望着血液喷溅,已经失去了知觉的男子。
随着老者两手放开,眼前青衫男子瘫倒在了地上。
而许凡安心神憔悴,一丝力气也不剩下,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在了浸满鲜血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