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寒泉的酷烈，桃花林的暖意，以及三位娘娘截然不同却深入骨髓的关切，构成了沙无涯幼年世界的全部。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用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安静地观察着一切，将所有的情绪和感知紧紧压抑在心底，唯有在碧霄温柔的怀抱里，才会流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依赖。

这一日，岛上的宁静被两道快如闪电、却又鬼鬼祟祟的身影打破了。

“嗖——”

“唰——”

一黑一黄两道影子，借着桃林与礁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近了岛心区域。来者是两个少年模样的人，约莫十五六岁外表，一个身着黑衣，眼神灵动狡黠，行动间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轻盈；一个穿着锦袍，脸上总挂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却眼观六路。

正是随赵公明在黑虎崖修行，却耐不住寂寞偷跑出来玩耍的赵九公与姚少司。他俩本体乃是千年玄猫与招财猫得道，虽被赵公明收为徒，但根脚习性难改，最是活泼好动，仗着几分天赋神通和师父赐下的宝贝，平日里无法无天。

“嘶……好冷！”靠近玄冥寒泉，姚少司搓了搓胳膊，龇牙咧嘴，“三霄娘娘这儿怎么比咱们黑虎崖还冻人？”

“嘘！小声点！”赵九公压低声音，一双猫眼锐利地扫视，很快锁定了目标——桃树下，那个正静静看着一片花瓣旋转飘落的小小孩童。

沙无涯也发现了他们。

他没有动，只是抬起头，沉默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他的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审视，与他稚嫩的面容极不相符。这种眼神，让习惯了嬉闹的二猫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

“喂，小不点！”赵九公胆子大些，凑近几步，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就是三霄娘娘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娃娃？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没人陪你玩吗？”

沙无涯只是看着他，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姚少司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听说你来历不凡啊？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他伸出手指，想去戳戳沙无涯的脸颊。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沙无涯的脑袋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恰好躲开了。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精准的预判。

二猫同时一愣。

“嘿？还不让碰？”姚少司来了兴致，又快速伸手去摸他的头。

沙无涯又是轻轻一歪头，再次精准躲过。

赵九公猫眼一亮：“哟呵？小家伙反应挺快啊！”他玩心大起，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黑影，伸出爪子就想用更快的速度去捞沙无涯。

然而，沙无涯的眼睛仿佛能提前捕捉到他运动的轨迹，在他动的同时，小小的身子已经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虽然动作幅度不大，显得有些笨拙迟缓，却总是堪堪避开。

一次，两次，三次！

二猫速度快，攻势如疾风骤雨，但沙无涯总能在最后关头，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轨迹的预判，笨拙却有效地躲开。他依旧沉默着，但呼吸微微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应对得并不轻松。

“停停停！”姚少司先喊了停，喘了口气，惊讶地看着沙无涯，“怪哉！这小子……好像能看穿咱们的路数？”

赵九公也停了下来，摸着下巴，猫眼里闪烁着惊奇和不符：“没错！动作是慢得可以，笨笨的，但躲得是真刁钻！这算什么？悟性奇高，身法奇慢？”

他们哪里知道，沙无涯在琼霄日复一日的残酷锤炼下，对“攻击”和“危险”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般的警觉。而他体内那源自污秽与死亡的邪戾力量，虽被压制，却也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对杀气与恶意的敏锐直觉。二猫虽无恶意，但他们的动作在他感知里，就是一道道清晰的“轨迹”。

发现了这“好玩”之处，二猫顿时忘了初衷。赵九公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小师弟，光躲没意思！来来来，哥哥教你点好玩的！”说着，他并指如剑，耍了一套最基础的截教入门剑诀，动作花哨，迅捷无比。

沙无涯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那繁复的剑招在他眼中似乎被拆解成了最基础的线条。等赵九公耍完，他沉默地捡起地上一根枯桃枝，然后极其缓慢地、一招一式地模仿起来。

动作僵硬，迟缓，甚至有些扭曲，完全失去了剑招应有的流畅和威力，看起来颇为滑稽。

姚少司噗嗤一笑：“这学的什么呀，笨死了！”

但赵九公的笑声却慢慢停了，眼神变得有些凝重。因为他发现，沙无涯虽然慢，虽然僵硬，但每一个动作的发力点、转折的微妙角度，竟模仿得丝毫不差！他只是无法让身体跟上眼睛和脑子理解的速度！

“这小怪物……”赵九公喃喃道，“脑子比手快太多了……”

就在这时，碧霄娘娘闻讯赶来，见到二猫，柳眉微竖：“赵九公！姚少司！又是你们两个皮痒的！怎敢跑来叨扰无涯修炼！”她虽在呵斥，但看到沙无涯安然无恙，甚至破天荒地拿着树枝比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二猫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点怵真心疼爱他们的碧霄，连忙赔笑：“碧霄娘娘息怒！我们看小师弟一个人闷，好心陪他玩玩嘛！”

碧霄看向沙无涯，柔声问：“无涯，他们可有欺负你？”

沙无涯抬起头，看了看有些紧张的二猫，又看了看碧霄，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碧霄和二猫都愣了一下。

碧霄心中一软，语气缓和下来：“罢了，既是无涯不介意，你们玩一会儿也无妨，但不许胡闹，不许带他出岛，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二猫如蒙大赦，笑嘻嘻应承下来。

看着赵九公又开始比划新的招式，姚少司在一旁插科打诨，而沙无涯依旧沉默却专注地、笨拙地试图模仿，碧霄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也许，这两个调皮鬼的到来，并非全是坏事。这冰冷的三仙岛，或许正需要一些这样吵闹的、鲜活的气息，才能融化那孩子心底过于沉重的坚冰。

沙无涯依旧学得很慢，动作依旧笨拙。但在无人察觉的眼底深处，那潭死寂的静水，似乎因这外来的、活泼的涟漪，而泛起了一丝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波澜。

一种名为“同伴”的模糊概念，第一次，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