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的月光带着棱角,像被青石棱切割过,冷冽地洒在林辰手背上。他正用一块细布擦拭焚天剑,赤金色的剑身映着他的侧脸,将那道尚未愈合的眉骨伤口衬得愈发清晰——那是青阳城破时被流矢划伤的,如今结了层暗红的痂,像条蛰伏的小蛇。
“这剑真是邪门。”王奎抱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鸡肉,凑过来看热闹,“白天还泛着火光,到了夜里倒透着股寒气,跟那玄冰兽的鳞甲似的。”
林辰没抬头,指尖抚过剑脊上的纹路:“不是寒气,是剑胎在自行调息。”他能感觉到,剑身在月光下会散发出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在吞吐天地间的灵气,与他丹田处的气感隐隐共鸣。溶洞石碑上记载,焚天剑经修炼到第二重“燎原”境,剑胎可自行聚灵,看来并非虚言。
刘六蹲在篝火旁翻烤着野兔,闻言头也不抬地接话:“邪门才好,越邪门越能克那些影阁的妖人。我估摸着,那黑袍老鬼现在正捂着伤口骂娘呢。”他说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噼啪溅起,照亮了他嘴角的淤青——那是白天帮赵灵月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
石敢当靠在石壁上,正用布条重新包扎胸口的伤。黑袍人那记黑气掌印看着吓人,实则被焚天剑的余威挡了大半,此刻已无大碍。他看着林辰专注的侧脸,忽然开口:“下一步打算去哪?总不能一直躲在这烽火台里。”
林辰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午。影阁在黑风山脉布下天罗地网,黑风寨的人肯定也在四处搜捕,贸然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可留在山里也非长久之计,食物会耗尽,伤口会恶化,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修炼剑经,提升实力——凝气境四重的修为,连黑袍人的衣角都碰不到,何谈报仇?
“我想去浩然书院。”林辰放下剑,声音平静却坚定,“周亚夫周先生是我爹的老友,也是唯一能解开剑经后半部奥秘的人。而且书院地处三州交界,影阁和黑风寨的手再长,也不敢在那儿放肆。”
“浩然书院?”王奎嚼着肉干含糊道,“那地方不是只收读书人吗?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糙汉,人家能要么?”
“书院分文院和武院,”赵灵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盛着刚熬好的草药,“武院院长是周亚夫先生,据说他年轻时曾与林伯父一同游历江湖,脾气最是耿直,只要是璞玉,他都愿意雕琢。”她将陶罐递给石敢当,“这是用望月潭边的血叶花熬的,能解你体内残留的阴寒之气。”
石敢当接过陶罐,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壁,愣了愣才道:“多谢。”
篝火噼啪作响,将五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长忽短。赵灵月挨着林辰坐下,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林,忽然轻声道:“其实……我爹早就想脱离影阁了。”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都停了动作,连啃着野兔的刘六都抬起了头。
“影阁控制着我娘的本命魂灯,”赵灵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说只要我爹乖乖听话,等阁主复活,就放我娘自由。可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三年前,我偷偷去影山总坛送过一次药,亲眼看到他们把不听话的下属扔进炼魂炉,连魂灯都被碾成了粉末。”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对合并的云纹玉佩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娘是林伯父的表妹,当年若不是家族被影阁所灭,她也不会嫁给我爹。她临终前把这玉佩交给我,说若林家有难,凭此玉佩可调动她藏在青阳城的旧部——就是陈郎中那些人。” 林辰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影阁会对我家动手?” “猜到过。”赵灵月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半年前影阁就开始频繁调动人手,李长老亲自坐镇黑风城,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我爹被他们看得紧,我几次想给青阳城报信,都被拦下了……” “这不怪你。”林辰打断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忽然明白那份决绝里或许早有预料,“影阁筹谋多年,就算提前知道,恐怕也难挡。” 石敢当喝了口草药,咂咂嘴道:“这么说,你爹其实是咱们这边的人?那咱们直接去黑风城找他,里应外合把影阁的人一锅端了,不就完了?” “没那么简单。”赵灵月摇头,“影阁在黑风城布了三位长老,还有上百名玄影卫,个个都是凝气境七重以上的高手。我爹明面上是城主,实则处处受制,连府里的丫鬟都是影阁的眼线。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我怀疑他身边的亲卫统领,早就被影阁收买了。” 刘六将啃剩的兔骨扔到火里:“那赵坤呢?那狗贼总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是影阁安插在黑风寨的棋子。”赵灵月冷笑一声,“当年他在青阳城当差时,就偷偷给影阁传递消息,害死了不少忠于林家的人。这次青阳城破,他立了‘大功’,才被提拔成黑风寨二当家。”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林辰,眼神恳切:“林辰,我知道你恨黑风城的人,可我爹他……” “我明白。”林辰点头,“仇人是影阁,是赵坤,不是所有黑风城的人。”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蠢货,赵灵月冒险相救,她母亲暗中布局,这些都足以说明,黑风城并非铁板一块。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王奎打着哈欠提议轮流守夜,刘六自告奋勇值第一班,抱着他那柄磨得发亮的匕首,缩在烽火台的垛口后警惕地望着山下。 林辰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却毫无睡意。焚天剑就放在手边,剑身的温度比体温稍高,像个沉默的伙伴。他想起赵灵月的话,想起陈郎中手里那些影阁炼药的罪证,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变得沉甸甸的——报仇不仅是砍下仇人的头颅,更要揭开所有阴谋,让那些被影阁残害的人得以昭雪。 “睡不着?”石敢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 “在想剑经?” “也在想青阳城的百姓。”林辰侧过身,看着石壁上跳动的炭火影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会好起来的。”石敢当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你爹守了青阳城二十年,百姓们心里都有数。影阁和赵坤就算能逞一时之快,也长久不了。”他顿了顿,忽然道,“其实我爹当年不是护院,是你爷爷收留的铁匠。他常说,林家的恩,几辈子都报不完。” 林辰愣住了。他一直以为石家只是普通的世交,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 “我爹临终前把这东西交给我,说等你有能力拿起它了,就交给你。”石敢当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了过来。 林辰借着月光打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玄铁,上面用錾子刻着复杂的纹路,看着像是某种剑匣的零件。玄铁入手冰凉,却隐隐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厚重气劲。 “这是……” “你爷爷当年给你爹量身打造的剑匣,”石敢当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据说能承受筑基境的全力一击,还能增幅剑胎的威力。我爹琢磨了半辈子,才把这底座打好,剩下的部分……” “我会完成它。”林辰握紧玄铁,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一热。他忽然明白,父亲和石敢当的父亲,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或朋友,而是能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兄弟。这份情谊,此刻正沉甸甸地落在他和石敢当肩上。 就在这时,守在垛口的刘六忽然低喝一声:“谁?!” 林辰和石敢当瞬间弹起,林辰抓起焚天剑,石敢当也握紧了老铁剑,两人一前一后冲到垛口。只见烽火台下方的山道上,隐约有几点火光在移动,速度极快,显然是冲着这里来的。 “是影阁的人!”刘六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看火把数量,至少来了十几个!” 王奎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他娘的,这些杂碎鼻子比狗还灵!” 赵灵月走到林辰身边,声音冷静:“别慌,这烽火台只有一条路能上来,咱们守住入口就行。”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几枚菱形的铁蒺藜,“这是我爹特制的,上面淬了麻药,只要扎破皮肉,就能让他们半个时辰动弹不得。” 林辰点头,迅速做出安排:“刘六,你去把炭火往入口处挪,等他们靠近就泼油点火。王奎,你力气大,守住石阶最窄的地方,用短斧招呼。石大哥,你跟我守在第二层,用弓箭先消耗他们。赵姑娘,你负责扔铁蒺藜,别让他们靠近。” 众人分工明确,很快就做好了准备。林辰站在第二层的垛口后,焚天剑斜指地面,赤金色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感正在快速凝聚,剑胎仿佛也察觉到了危险,微微震颤着,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灼热气息。 山道上的火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低声的交谈。林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入口处的石阶——那里是唯一的通道,陡峭狭窄,最多只能容两人并行。 “就是这儿了,李长老说那小子肯定藏在上面。”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找到焚天剑胎,咱们哥几个都能升官发财!” “小声点!”另一个声音呵斥道,“别惊动了上面的人。听说那小子手里有把邪剑,能喷火,李长老都栽了跟头。” “怕个屁!”粗哑的声音不屑道,“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咱们这么多人,堆也能把他堆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第一个黑影出现在石阶顶端,刚要探头往上看,就被刘六猛地泼了一脸炭火。那黑影惨叫一声,捂着眼睛滚了下去,撞得后面的人一阵混乱。 “动手!”林辰低喝一声,将早已备好的箭矢搭在弓上,气感注入箭簇,瞄准第二个露头的黑影射了出去。 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中那人的肩膀。他痛呼一声,刚要后退,就被王奎一斧劈中膝盖,惨叫着滚下石阶。 “有埋伏!”山道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刃,想要强行冲上。 赵灵月抓住机会,将铁蒺藜顺着石阶滚了下去。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都被铁蒺藜扎中,捂着腿倒在地上哀嚎。 “放箭!”林辰再次下令,与石敢当交替射箭,不断消耗着对方的有生力量。影阁的人被堵在狭窄的石阶上,进退两难,成了活靶子,很快就死伤过半。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剩下的几个黑影见状,怒吼着发起冲锋,不顾死活地往上冲。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竟直接抓起地上的尸体当盾牌,硬生生挡开箭矢,眼看就要冲到第二层。 “林辰!”石敢当怒喝一声,老铁剑带着千钧之力劈向那汉子的头颅。 汉子却不闪不避,左手抓住剑刃,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刀,直刺石敢当胸口——竟是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石敢当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一时间竟被缠住,眼看短刀就要及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金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掠过,精准地刺穿了汉子的手腕。 “啊!”汉子惨叫一声,短刀脱手飞出。 林辰欺身而上,焚天剑顺势横扫,剑身上燃起半尺长的火焰,正中汉子的咽喉。那汉子眼睛瞪得滚圆,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倒了下去。 解决掉这个最凶悍的敌人,剩下的几个影阁喽啰彻底慌了神,惨叫着往山下逃去。 “别追!”林辰喊住想要追击的王奎,“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烽火台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石阶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刘六探头往下看了看,吐了口唾沫:“他娘的,总算清静了。” 林辰却没放松警惕,他走到垛口边,望着山下黑沉沉的山林,眉头紧锁。这次来的只是些小喽啰,连个凝气境七重以上的高手都没有,与其说是追杀,不如说更像试探。 “不对劲。”赵灵月也察觉到了异常,“李长老不可能只派这些人来送死。” 石敢当擦拭着老铁剑上的血迹,沉声道:“难道他们还有后招?”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焚天剑。他能感觉到,剑胎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在预警着某种更大的危险。山下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冰冷而贪婪。 夜风穿过烽火台的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哀嚎。林辰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残月,忽然有种预感——这个夜晚,恐怕还没结束。 他的焚天剑,还需要饮更多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