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医馆窗棂,将药柜上的青瓷瓶映出一道裂痕般的光带。陆九渊靠在墙边,右耳的血迹已干成褐线,顺着颈侧蜿蜒至衣领深处。他手中握着绣春刀的刀柄,一下一下轻叩掌心,不疾不徐,像在数着魂魄归位的节拍。
刀鞘上的往生纹微微发烫,与袖中那枚碎玉共振,金丝如蛇退入玉隙,终归沉寂。
他缓缓睁开右眼,瞳底暗金龙纹一闪而逝,如同古井投石,涟漪未起便已吞没。
门外石阶轻响,一人立于门槛,无面,仅以黑纱覆首,手中托着一封请柬——通体猩红,边角泛黑,似被血浸透又风干多年。他未开口,只将请柬置于门槛,转身离去,脚步无声,仿佛从不曾存在。
陆九渊俯身拾起,请柬入手冰寒,仿佛握着一块埋葬多年的尸骨牌。他指尖轻抚封面,血墨字迹浮现:“医者,可救死人否?”
他冷笑一声,右眼龙纹微动,溯时之瞳悄然开启。
三息回溯。
画面中,黑衣人指尖割裂,血珠滴落请柬表面,血未晕开,反而凝成细小虫形,蠕动片刻后化为墨字笔画。那虫,正是昨日在镖局少主体内游走的赤色蛊影。
“不是请,是钓。”他低语,指腹划过请柬背面——触感微糙,细看竟有极细针脚绣着一朵干枯桂花,花瓣蜷曲,如枯骨相握。
这针法……他瞳孔微缩。与那夜井底羊皮卷上的封印纹路,竟出自同源。
他将请柬收入袖中,取下墙上粗布包裹的绣春刀,刀未出鞘,人已出门。
长安西市,药王庙偏殿。
十二名江湖名医分坐两列,香炉青烟袅袅,药气混着檀香,却压不住一丝腐味。殿中设一灵台,上覆白布,轮廓显出一具仰卧人形。
陆九渊踏入时,众人目光齐刷刷扫来。他一身粗布医袍,袖口磨边,腰间挂药箱,看似寻常游医,唯独右眼在阴影中泛着不易察觉的金芒。
主位之上,一男子玉冠束发,银针插于腰侧锦囊,面容温润,目光却如刀锋扫过众人。
“沈大夫来了。”他开口,声如清泉击石,“在下慕容先生,今日设此‘医道盛会’,只为求证一事——医术,可逆生死否?”
陆九渊不动声色,拱手:“医可疗疾,难敌天命。若真能起死回生,阎王殿前岂不门可罗雀?”
满座轻笑,气氛稍缓。
慕容先生却拍案而起,白布掀开,露出一具青灰尸体,面部肿胀,唇角黑血凝结,已显腐相。
“此人暴毙三日,脏腑皆坏。”他目光直逼陆九渊,“听闻沈大夫昨夜救活镖局少主,手段通神。今日,敢否一试?”
陆九渊缓步上前,袖中碎玉微热。他垂眸,右眼龙纹悄然流转,溯时之瞳回溯三息——
死者临终前,饮下一碗药汤,汤面浮金纹,蝌蚪游走,与“龙息凝元丸”同源。
他抬手,取三枚银针,分别刺入尸体心、肺、喉三穴,指尖微运灵力,经脉轻震。
尸体喉间突地鼓动,一口黑血喷出,夹着半枚未化药丸。丸面金纹扭曲,正欲消散,却被银针灵力锁住。
“好!”慕容先生抚掌,“果有手段。可若死者已腐,魂魄离散,大夫还能救否?”
话音未落,殿角铜铃忽响,一声、两声、三声,恰如招魂。
尸体猛然睁眼,双瞳血红,指甲暴涨,直扑陆九渊!
众人惊呼后退,唯有陆九渊立地不动,刀柄横挡,格开尸爪,力道震得他掌心发麻。
他右眼龙纹暴涨,溯时之瞳再启——
回溯“诈尸”瞬间:慕容先生袖中滑出一枚骨哨,无声吹响,哨音与尸体耳道共振,催动蛊虫控尸。
陆九渊反手抽出银针,插入尸体耳穴,灵力一震。
“咔。”
骨哨碎裂,尸身轰然倒地,再无动静。
他俯身拾起残哨,吹气——
一缕颤音响起,曲调古怪,却莫名熟悉。
他心头一震。
这音律……与云裳紧张时无意识哼唱的祈福舞曲,竟有七分相似。
他凝视骨哨内壁,借光细看——内刻微型符文,螺旋缠绕,与云裳随身玉佩背面纹路,如出一辙。
“你问医者可救死人。”陆九渊站起身,将骨哨置于掌心,直视慕容先生,“我答:可救。但你用的不是医,是咒。不是药,是蛊。不是盛会,是鸿门宴。”
殿内死寂。
慕容先生却不怒反笑:“沈大夫果然非常人。既能破局,想必也知——这局,是谁设的?”
“是谁不重要。”陆九渊收起骨哨,转身欲走,“重要的是,你们忘了问——死人,愿不愿活。”
他步出偏殿,风雨骤至,檐下积水成洼。
十二盏药灯齐灭,唯剩他背影穿行雨幕。
踏出庙门那一刻,他右眼魂鉴突震。
往生残卷星图在识海浮现,一点血光在长安南郊闪烁,频率与骨哨残音共振——那是蛊母与宿主的呼唤。
“原来不是请我赴宴。”他低声,“是请我入笼。”
他抬脚前行,一脚踩入檐下积水。
水面倒影晃动,本该映出他的脸,却浮现出一张少女面容——眉如远山,唇角微扬,正无声哼唱。
那曲调,正是祈福舞的变调。
他瞳孔骤缩,欲再细看,倒影已碎。
雨滴砸落,涟漪荡开,一切归于浑浊。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发梢滑落,滴在刀鞘上,发出沉闷一响。
袖中碎玉忽地发烫,与骨哨残片共鸣,隐隐有金丝欲破玉而出。
他右手握紧绣春刀,指节发白。
左脚迈出一步,踩碎水洼边缘的枯叶。
叶下,一枚干枯桂花被碾入泥中,针脚断裂,花瓣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