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是唯一的知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厉鬼的尖啸,又像临死者的哀嚎。秦绝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浮沉,身体早已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碎。
那自爆剑骨的决绝,摧毁了敌人虚伪的贪婪,也彻底摧毁了他自己。经脉寸断,丹田破碎,五脏六腑都已移位。他现在,就是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烂肉。
可他的恨意,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他的识海深处熊熊燃烧,支撑着他最后一丝不灭的执念。
灵虚真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洛凝霜那双冰冷淡漠的眼……这两幅画面,如同最恶毒的烙印,刻在他的灵魂上。
“我……不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秦绝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某种湿滑、冰冷的泥沼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支离破碎的身体彻底散了架,最后一丝意识也险些被震散。
他没死。
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里是葬仙渊的底部。
没有想象中的尸山骨海,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以及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一股阴冷、暴虐、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秦绝甚至不需要辨认,就知道这绝非天地灵气。这是煞气,是怨气,是这葬仙渊下埋葬了无数岁月后,所凝聚出的至阴至邪的“渊煞”之气。
这种渊煞,对于修士而言,是比剧毒还要恐怖的存在。它会侵蚀灵力,污染道基,磨灭生机。
此刻,这渊煞正疯狂地钻入秦绝的身体,加速着他生命的流逝。
“吱吱……”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啃食声。几只长着血色眼睛、浑身没有毛发的怪鼠,被新鲜血肉的气味吸引,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
它们是渊底的食腐者,习惯了以死亡为食。
秦绝能感觉到它们的靠近,但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呵呵……”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笑,“想吃我?老子的骨头,连灵虚那老狗都拿不走……凭你们这些畜生?”
可笑,又可悲。
他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成为这些丑陋生物的果腹之物。
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天道如此不公!我天生剑骨,却要为人作嫁!凭什么人心如此险恶!我十年敬仰,换来的却是剜骨之痛!
那股滔天的恨意再次化作燃料,让秦绝濒临熄灭的意识猛地一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这渊煞能侵蚀灵力,磨灭生机……那它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力量?一种与天地灵气截然相反,却同样真实存在的力量?
我的道基已毁,丹田已碎,灵力之躯彻底废了。
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滋生,并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既然天道不容我,那我便弃了这天道!既然正途不纳我,那我便堕入魔道!
与其被这渊煞慢慢侵蚀而死,不如……把它变成我自己的力量!
这个想法,足以让任何一个正道修士魂飞魄散。引煞入体,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但秦绝,已经没有路了。
“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精神,放开了对身体的所有抵抗,甚至主动敞开那破碎的丹田,像一个溺水者张开嘴,不是为了呼救,而是为了大口地吞咽那足以致命的洪水!
“轰!”
狂暴的渊煞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顺着他全身的伤口、毛孔,疯狂地涌入他残破的身体!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秦绝!
如果说之前剜骨之痛是利刃加身,那此刻的感觉,就是被亿万柄淬了毒的钢针,从身体的每一个微粒中反复穿刺、搅动!
他的血肉在被撕裂,他的骨骼在被腐蚀,他残存的经脉在这股暴虐的力量下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个自我毁灭的过程!
但,就在这毁灭之中,秦绝死死守住一点灵台清明,以滔天恨意为引,强行引导着这股力量,冲向那早已破碎的丹田。
那里,曾是储存精纯灵气的府邸。
如今,却要成为容纳这世间至阴至邪之力的魔巢!
“凝!”
他心中发出一声怒吼!
那团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渊煞,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在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竟真的开始朝着丹田的位置凝聚、压缩!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
秦绝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横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死亡”并被“重塑”了无数次。
渐渐地,那几只在一旁等待他断气的食腐怪鼠,不安地骚动起来。它们血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本能的恐惧。
眼前这团“烂肉”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发生一种令它们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改变。
那不再是诱人的血食,而是一个……比它们,比这深渊本身,更加可怕的……魔物!
“吱!”
几只怪鼠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头也不回地逃窜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在它们原来所在的地方,泥沼之中,那个本该死去的身体,心脏,忽然“咚”地一声,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开始在他身体周围缓缓盘绕。
秦绝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一具尸体。
但他的嘴角,却在黑暗中,无声地勾起了一抹森然、冷酷的弧度。
丹田处,一缕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黑色气流,如同破土而出的魔种,悄然生根。
仙骨已断,魔心初种。
从今日起,我秦绝,不修仙,只修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