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祭灶这日，御膳房的炊烟裹着饴糖香飘过三重宫墙。我蹲在琉璃瓦上数着往来宫人，怀中的鎏金手炉早被雪水浸透，寒气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

\"第七次了。\"小太监庆儿缩在飞檐下呵气，鼻尖冻得通红。这孩子是我上月从浣衣局捞出来的，当时他正被管事太监按在冰水里，只因弄皱了李煜的蛟绡寝衣。

檐下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穿杏子黄夹袄的宫女捧着青瓷炖盅转过回廊。她每走三步便要驻足舔舐银勺，舌尖扫过勺柄的动作，像极了猫儿梳理皮毛。

\"跟上。\"我扯着庆儿跃下房梁，落地时故意踩断枯枝。那宫女身形微滞，却装作整理裙裾蹲下身，发间银簪在雪地上划出半圆——正是影堂接头的暗号。

庆儿突然拽我衣袖：\"公子快看！\"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炖盅腾起的热气竟在廊柱投射出诡谲人影。那影子分明戴着幞头，可宫女梳的明明是双环髻。

我摸出袖中银针插入窗棂积雪，针尖霎时泛起靛蓝。这毒唤作\"百日枯\"，中毒者初时只是嗜睡，待到惊蛰雷响便会咳血而亡。史书记载李煜长子李仲宣夭折于九岁，算来正是乾德二年......

\"白公子安好。\"娇滴滴的问候惊得我脊背发凉。转身见钟皇后身边的崔尚宫捧着漆盒，盒内佛手柑的清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她腕间翡翠镯子叮当作响，恰盖住了炖盅落锁的机簧声。

子夜时分，我裹着玄色斗篷摸进御药房。月光从卍字纹窗格漏进来，照见药柜第三层暗格里的《千金方》。指尖触到书脊凸起的莲花纹，暗门应声而开——这是上月替李煜寻安神香时发现的秘道。

密道石壁渗着水珠，青苔上残留着半个泥脚印。我举着夜明珠贴近观察，鞋底纹路竟是汴京流行的回字纹。转过第七个弯角时，忽闻女子啜泣声，那声音像是被人掐着喉咙挤出来的。

\"......每月十五......朱雀桥......\"断断续续的对话混着水声传来。我屏息贴在拐角，见白日那宫女正将药渣倒入暗河，她耳后赫然刺着青面獠牙的鬼首——赵光义影堂死士的标记！

暗河突然掀起浪花，一具浮尸打着旋撞向石壁。宫女尖叫着后退，发簪勾破了我的袖口。她转身时瞳孔骤缩，手中银勺直刺我咽喉，招式狠辣全然不似深宫婢女。

\"叮！\"银勺撞上我怀中的青铜错金弩，在石壁上擦出火星。宫女袖中甩出三枚毒蒺藜，我旋身躲过，却见庆儿举着药杵从阴影里扑出。孩子终究力气不济，被当胸踹中，怀中的《贝叶经》散落满地。

\"庆儿闭气！\"我扬手撒出曼陀罗粉，趁着宫女目眩之际扯开她衣领。锁骨下方蜿蜒着朱砂刺的《心经》，\"无无明尽\"四字渗着血珠——这是影堂控制死士的蛊毒刺青，每逢月圆需饮解药。

宫女突然诡笑，嘴角溢出黑血：\"主人说......你会来验尸......\"话音未落便气绝身亡，尸身迅速溃烂成血水，连银簪都蚀成了焦炭。

五更鼓响时，我跪在澄心堂向李璟禀报。老皇帝摩挲着李煜昨日画的《雪竹图》，画上题着\"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点点猩红如红梅绽雪。

\"传旨......\"李璟的声音像漏了气的皮筏，\"赐白泽出入禁宫令牌，六皇子饮食......交由钟皇后亲自......\"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骚动。我冲出去时，正见三个小太监抱着李煜往太医院狂奔。孩子手中还攥着半块荷花酥，唇角泛着诡异的金芒——那酥皮里掺的，分明是岭南进贡的断肠草！

雨花石铺就的宫道溅满药汁，我抢过药童手中的犀角杯一嗅，转身直奔兽苑。守夜的驯象师还在打盹，我撬开铁笼抓起一把大象粪便——这是《洗冤录》记载的解毒良药。

\"重光乖，张嘴。\"我捏着李煜下颌的手抖得厉害。孩子重瞳涣散，却仍记得攥住我腰间玉佩，那是他周岁时亲手给我系上的双鱼佩。

钟皇后赶到时，我正用银刀划开自己手腕。鲜血混着象粪灌入李煜喉中，他忽然剧烈抽搐，哇地吐出一滩黑水，水中蠕动着发丝粗细的金线蛊虫。

\"查！给本宫往死里查！\"向来温和的国母砸了翡翠佛珠，十八颗舍利子在金砖上蹦跳。我盯着满地乱滚的珠子，突然想起栖霞寺住持的话——\"檀越命中当有十八劫\"。

次日雪霁，我在御膳房梁上蹲到双腿麻木。当那个耳后刺青的太监往燕窝粥里抖药粉时，我竟笑出了声。原来影堂的\"青面鬼\"刺青遇热会变赤色，昨夜李煜吐出的蛊虫，早暴露了他们的把戏。

\"白公子不觉得这出戏眼熟么？\"崔尚宫幽灵般出现在身后，手中佛珠捻得飞快，\"三年前楚国灭门案，用的也是这招李代桃僵。\"

我反手扣住她命门，指尖触到跳动的蛊虫：\"尚宫可听说过‘螳螂捕蝉‘？\"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弩箭，崔尚宫天灵盖炸开的血花，在雪地上绘出半幅《韩熙载夜宴图》。

庆儿哭着捧来密信时，我正对着铜盆呕吐。信上只有半阙《菩萨蛮》：\"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字迹与李璟批阅的奏折如出一辙，可韵脚处藏着的，分明是赵光义惯用的飞白体。

暮色吞没飞檐时，我摸进了冷宫枯井。井底藏着从现代带来的防水背包，手电筒光束扫过避孕套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2023年10月。撕开锡纸将最后两片头孢碾成粉时，忽然听见井口传来童谣：

\"铜壶漏，金猊香，哥哥死在雕龙床......\"

抬头望去，四岁的周女英正趴在井沿抛石子。她今日梳着哪吒髻，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唱的分明是二十世纪香港电影《无间道》的改编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