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元灯谜,火树银花劫
铜壶滴漏将尽寅时,我对着案几上的竹篾发愁。窗外飘来糖人儿的甜香,教坊司的丝竹声裹着爆竹碎屑钻进窗棂。明日就是上元灯节,整个金陵城都在为这金吾不禁的盛事躁动着。
\"白哥哥,兔儿要会蹦跳的!\"四岁的周女英扒着桌沿,腮边还粘着半块桂花糖。她今日穿着杏子红襦裙,发髻上系着鹅黄丝带,活脱脱像年画里偷溜出来的玉兔童子。
我捏着炭笔在绢布上涂抹,心里直犯嘀咕。前日李煜闹着要看会动的画,我不过用竹片做了个简易手翻书,哪知这丫头见了就缠着要会动的孔明灯。正想着如何搪塞,忽觉耳垂一热——这小祖宗竟把我当糖人啃!
\"使不得!\"我手忙脚乱去捂耳朵,案上的竹篾哗啦啦散了一地。女英趁机抓起半成品灯笼,蹦跳着往庭院跑去,发间丝带在暮色中翻飞如蝶。追至回廊拐角,却撞见周娥皇提着八宝琉璃灯款款而来。九岁少女已初现倾国之姿,藕荷色披帛被晚风撩起,露出腰间系着的金属钥匙扣——那是我初遇时被她讨去的现代物件,此刻正折射着落日余晖。
\"阿妹又淘气了。\"娥皇的声音似檐角风铃,抬手将女英揽入怀中。我注意到她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却在尾指留了道月牙白——这是世家贵女为父母服丧的旧俗,算来周宗将军病逝已近周年。
突然一声巨响,东市方向腾起赤色焰火。女英兴奋地指着天际:\"金鲤鱼!白哥哥快看!\"话音未落,第二枚烟花炸开,却是个歪歪扭扭的\"卍\"字。我心头猛跳,这分明是现代佛教论坛常用的符号。
夜色初临时,整座金陵城已化作流动的星河。秦淮河上画舫如织,两岸朱楼垂下万千灯笼,将水面映得金鳞跃动。我抱着特制的孔明灯挤在人群中,李煜的小手紧攥我衣角。他今日戴着银鼠皮暖耳,重瞳在灯火中流转着琥珀色光晕。
\"重光你看,\"我指着正在升空的灯群,\"若是在天灯上作画,烛火摇曳时影子投在云端,可不就是会动的兔子?\"小皇子仰头看得入神,冷不防被女英塞了串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琉璃似的糖衣,倒与他腰间玉佩相映成趣。
变故发生在戌时三刻。
正当我们准备放飞孔明灯时,西市牌楼突然传来裂帛般的声响。浓烟裹着火星冲天而起,火舌顺着绸缎灯笼窜上檐角,眨眼间便吞噬了整座彩楼。人群霎时炸开锅,推搡哭喊声与燃烧的噼啪声搅作一团。
\"走水了!快取太平缸!\"我扯开嗓子大喊,却见巡夜的武侯拎着木桶往火场泼水——那水里竟浮着层油花!电光火石间,现代消防培训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夺过侍卫佩刀割断旌旗,将李煜和女英裹进浸湿的绸缎。
\"所有人听令!\"我踩上石狮高呼,\"拆毁东侧商铺形成隔离带!取沙土掩埋火源!会凫水的去河边排成人链!\"沸腾的人声突然静了一瞬,接着便见数十百姓自发脱去外袍扑打火苗。有个胡商操着生硬官话喊:\"某家有三十石葡萄酒!\"
混乱中忽觉袖口一紧。周娥皇不知何时挤到我身侧,素白罗帕掩着口鼻:\"白公子,朱雀桥下有二十口腌菜陶缸,可作储水之用。\"她发间金步摇已不知去向,唯有那枚钥匙扣在火光中幽幽发亮。
火势渐熄时,我的锦靴早已烤得发烫。正要查看李煜状况,却瞥见焦黑的梁柱下闪着一点金芒。扒开尚有余温的灰烬,半张烧焦的薛涛笺赫然在目。残存的墨迹蜿蜒如蛇,依稀可辨\"七夕杀重...\"四字,最后那个\"光\"字只剩半截宝盖头。
\"白哥哥!\"女英带着哭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转身见她满脸烟灰,怀中却紧紧护着那只孔明灯。绢布上的兔子被火舌舔去半截耳朵,炭笔勾勒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回宫途中,我借着马车灯笼细看残笺。焦痕边缘呈锯齿状,显是被利刃裁开。突然车轮轧过石块,笺纸飘然落地。周娥皇俯身去拾,广袖拂过我手背时,一缕熟悉的沉香味钻进鼻腔——正是三日前在御药房闻过的龙脑香。
\"白公子可知‘火树银花‘典出何处?\"她将残笺递还,指尖有意无意掠过我掌心,\"《南华经》有云:‘火与日,吾囤也;阴与夜,吾囤也。‘这漫天星火,未必尽是祥瑞。\"
车外更鼓恰敲三声。李煜枕在我膝上酣睡,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阴影。女英摆弄着烧焦的兔子灯,忽然哼起支陌生小调:\"灯影晃,人影长,七月七日.....\"调子未竟便打了个哈欠,歪在娥皇怀里沉沉睡去。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旋律分明是二十世纪江南童谣《七夕谣》,此刻却从千年前的女童口中飘出。车窗纱帘被夜风掀起,远处未央宫飞檐上,隐约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