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云麓山像头被斩首的洪荒巨兽，断裂的山脊处裸露出玉髓矿脉，莹蓝色晶体在月光下泛着磷火幽光。我蹲在断崖边的古松上，松针倒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巡山弟子胸前的狼瞳徽记正在暗处游移，那些用噬玉天狼眼珠炼制的感应器，能在三丈内嗅到灰玉的混沌气息。

腕间的月牙印记突然发烫，蚀玉蛊在皮下钻出蚯蚓状凸起。这畜生每逢月圆就要啃食玉髓，此刻它蠕动的轨迹正拼出倒计时：距离玉髓灼烧还剩三个时辰。山风裹着松脂香掠过鼻尖，这清冽中带着苦涩的味道，突然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叠——

母亲跪坐在药炉前，将晒干的玉髓粉末混入安神香。淡蓝色烟雾在空中凝成飞鸟，撞上结界后碎成星屑。\"离儿要记住，\"她将香炉埋入院角紫藤下时，月光正流过她垂落的发梢，\"云麓山的松涛声里藏着真言。\"

松涛以某种韵律拍打耳膜，我忽然听出那是《逆玉诀》第三重的运功节奏。蚀玉蛊剧烈抽搐，灰玉表面浮现细密的云纹，这些纹路与母亲手背的血管走向惊人相似。顺着纹路指引，指尖触及崖壁紫藤的刹那，灰玉发出清越嗡鸣。藤皮簌簌脱落，露出内里玉化的经络，纠缠的根须竟组成青铜栈道，每一级台阶都刻着扭曲的饕餮纹。

栈道尽头的石壁光滑如镜，初代监察使的玉雕手持书卷而立。缺失的左眼眶里积着黑水，当青铜镜残片嵌入的瞬间，黑水突然沸腾，蒸腾雾气在空中凝成八个血字：\"非请入阁者，焚玉蚀骨。\"

雕像的玉髓长须活物般蠕动，须尖倒刺刮擦石壁溅起火星，点燃了某种古老禁制。藏书阁大门在轰鸣中洞开，墨香混着尸臭味如潮水涌来。三百六十盏人鱼膏灯悬于穹顶，灯油在囚犯头骨中咕嘟作响，火光透过空洞眼窝投下斑驳阴影。书架用修士脊椎拼接而成，每节骨缝嵌着的玉简正渗出黑色汁液，在地面汇成《饲玉经》残章。

在丙字列第七架，玉蚕丝编织的书页薄如蝉翼，初代监察使的血字秘闻令人胆寒：\"...玉墟纪实为饲虎之局，九鼎齐鸣之日，所有洞虚境以上修士都将化作玉墟养料...\"书页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凝成萧寒的脸——他左眼已化作玉墟日晷，右脸爬满蛛网状黑纹，唇角沾着淡金血渍。

\"楚昭，你果然来了。\"

阴影中渗出的声音让我汗毛倒竖。萧寒披着玄色斗篷现身，银线绣制的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掌心的银玉变成混沌漩涡，旋转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我按住颤抖的右手，灰玉在袖中饥渴嗡鸣。昨夜往生泉的记忆闪回：他碎裂的银玉化作流光没入我体内时，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绝非错觉。此刻他脖颈处的月牙印记正在发亮，与我腕间的印记共振出刺痛。

\"你究竟是谁？\"嘶声发问时，蚀玉蛊在喉间钻出锥心之痛。

萧寒的笑声震落梁上积尘，那些尘埃在空中凝成母亲的面容：\"我是被你抛弃的影子啊。\"他挥袖掀起玉髓风暴，书架骨简纷纷炸裂，无数怨灵尖啸扑来。某个老妇怨灵擦过脸颊时，我浑身剧震——这是六岁那年给我糖糕的厨娘，她因偷藏玉髓被二叔活活鞭死时，指甲里还嵌着半块桂花糖。

混沌气旋自动护主，吞噬怨灵的过程却异常艰涩。这些灵体裹挟记忆碎片强行灌入识海：三哥觉醒赤玉时烧毁的西厢房、五妹被翠玉反噬化作的玉雕、母亲临终前用血在我额头画下的残缺符咒......

\"楚昭，看到了吗？\"萧寒踏着怨灵洪流逼近，胸口青铜鼎印记渗出黑雾，\"每个被你吞噬的人，都在这里。\"鼎身饕餮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粘稠的玉髓岩浆。

灰玉爆发尖啸，被吞噬的怨灵在体内翻涌。蚀玉蛊疯狂啃食肝脏，剧痛却让意识异常清明。母亲埋香炉的画面与往生泉镜影重叠，我并指划破掌心，血珠在空中凝成她最擅长的\"破军剑诀\"——这是昨夜在往生泉底，某个未来幻影演示过的禁术。

剑气斩出的瞬间，藏书阁时间仿佛凝固。血珠化作三万六千道剑光，每道剑影都映出不同时期的我：襁褓中哭泣的婴儿攥着灰玉、祠堂梁上的少年偷读玉简、身合玉墟的道尊正在肢解帝玉世家的长老......萧寒的混沌漩涡被剑光撕碎，他踉跄后退的身影与记忆重叠——那个在星夜教我辨识北斗的少年，也曾这样捂着渗血的肩膀苦笑。

\"为什么...不用那招...\"他呕出玉髓质地的黑血，身后空间裂开缝隙。十二盏青铜灯从虚空中浮现，翡翠面具女子的叹息随风飘来：\"时候未到啊......\"她的绣鞋踏碎最后一盏灯芯，跳动的残心在空中爆成血雾。

趁乱冲出藏书阁时，山阴裂缝传来洪荒巨兽般的呼吸。蚀玉蛊在皮下拼出云麓山地形图，那些凸起的纹路最终指向母亲院角的紫藤——那株我亲手栽下的玉髓梅树，此刻已枯死成扭曲的鬼影。

掘开盘根错节的树根时，腐土中突然伸出无数玉化藤蔓。它们缠住我的手腕，将灰玉按在树桩年轮上。年轮逆向旋转，露出深埋的青铜匣——匣内躺着半枚阴符，符身\"白翊\"二字渗出淡金血液，与往生泉底碑文记载的帝玉家主同名。

月光突然被阴影吞噬，护山大阵的玉髓雷光在云层翻滚。我攥紧阴符跃入裂缝，失重感袭来的瞬间，翡翠面具女子与萧寒的对话随风飘来：

\"为何故意放走他？\"

\"因为只有完整的混沌玉纹...\"萧寒的咳嗽声混着玉器碎裂的清响，\"才能打开归墟海眼......\"

裂缝闭合前的最后一瞥，山巅亮起九盏血色灯笼，正是母亲临终前用血画出的警示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