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不是人
“棠生,住手!”
高亢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响彻山谷,杀气尽散。
只见一青衣少年,收回了即将出鞘的宝剑,魔红的眼珠变为常色,怒气渐消。
几个疼痛在地,比之略长的年轻小道,缓缓站起,互相搀扶,立在一为首的道士身后,怒瞪眼前少年。
“反了不成!”音消人到,大殿门前天台之上,一白发道人凛然而立。
青衣少年与众道生,即向天台,单膝扣地,齐声:“掌门!”
白发道人不语,闷哼一声,转过身去,白发飘飘,负手于背,似有不满怒意。
那为首的道生愤然站起,说道:“掌门,真要我风天门,毁于洛棠生么?!大弟子恳请掌门,除名洛棠生!”
“恳请掌门,除名洛棠生!”众道生齐声附和。
青衣少年悲怒集心,蹙额锁眉,拳头紧攒,常色的眼珠又略转魔红。但在掌门面前,总有一种抑制自己魔性的力量。
掌门仰头看向殿前门匾,读之:“风,天,门!”
沉吟半刻,便拂袖盈然飞去。顷刻间,远处又传来那浑厚之声:“棠生,随我到悟过殿来!”
众道生窃窃相望,眼光集于洛棠生,忽见身影一展,洛棠生便闪身而去。
悟过殿。洛棠生跪于神像之前。
“棠生,你来我风天门多少时日了?”掌门问道。
“棠生自小无父无母,幸得掌门收留,今已十五年了。”
“十五年,十五岁,还有五年便及冠了?!”掌门惊讶一声,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
忽地发现他已身材伟岸,棱廓分明,眉清目秀,深邃的眼神中带有几分神秘。他额前那缕红褐色的头发,尤其显眼,除了增添几分英俊,更注定了这少年非凡人能比。 或许,正因从小被孤立,他比同龄人更显成熟,竟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正是!”自己年龄竟让掌门如此在意,洛棠生心头一怔,回答之中不敢有些许不敬,毕竟,是掌门护了他十五年。 掌门习惯性地负手于背,喟叹一声:“快了,快了。” 洛棠生茫然不知。 掌门信步走到殿门前,看向悬浮于空中的天台大殿,对洛棠生说道:“是时候该告诉你的身世了。” “我的身世?”洛棠生骤然一惊,站起身来走向掌门,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 掌门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分为阴阳二气,二气化为六界。上三界——神界、仙界、人界为阳,下三界——魔界、妖界、冥界为阴。” “到如今数万年间,六界争斗不断,风波四起,自然有无数秘密,不为人知。别说我这一个修仙的凡人,哪怕真是神界或仙界之人,也未必知其所有真相。” “而你的身世,便在其中。” 掌门看着眼前洛棠生,他眼神迫切,便紧接着说:“棠生,你并非我在门前拾到的弃婴。” “并非弃婴!那我是?”掌门不紧不慢的语速,洛棠生实在等不及。 现在的他,除了疑惑便只剩激动——这个神秘的身世,关乎自己是否真的无依无靠,再无亲人。 一直以来,同门师兄弟冷眼相待,除了眼前的掌门,与山间花草林鸟,他无所依靠。 哪怕他天生奇骨,修道速成,年纪轻轻,已远超常人,可以说惊世奇才。但心毕竟是肉长,情非功为,岂真有绝情无义之理。 有无亲人一直是他的心结,多次因同门嘲笑为妖魔弃婴,而魔性大发,刚才误伤同门便是因此。 掌门长叹一声:“或许,你并非人!” “难道,我真是同门口中的妖魔?”洛棠生内心一下暗淡,但又实在不愿相信,自己会是那世人所恶的魔。 “恐怕并非这么简单,贫道也是受人之托……” 此时的洛棠生,如沐浴于冰火两重天,掌门这波极限拉扯,使他的激动和失落跌宕起伏。 然而,掌门并没有在意到洛棠生的失望,只是像叙述一个故事,紧接着说: “那日,万里之外的月季城,一束光波直透云霄,飞禽四起,蝶满遮天。只听闻片刻之间,六界轰动,众神众仙、妖魔鬼怪齐聚城楼上空,杀势凶凶,却不曾开战便纷然散去。” “不多时日,便有一神秘面具人,抱一婴孩找上贫道。那人一指触及我身,便使我冲破大关,成了今日这番修为,人世间无人能敌,风天门成为各门派之首。” “他把你托付给我,只说了句:‘替我好生照顾他!’便无影而去。” “他……他难道是我的父亲?”洛棠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里泪水打转。 此刻洛棠生只盼着掌门回答他:便是,便是自己的父亲——这个陌生的词。 “或许是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贫道不敢妄自猜测。他什么也没多说。最后我在你的肚兜里,发现了这张手绢,现将其转交与你。” 掌门左手抬起,掌心便出现一张手绢,绢心绣一海棠。 洛棠生急切接过手绢,似乎这老旧的手绢上,记录了一切的真相。只见其包裹着一张字条: “洛棠生,月季城人,其父千豪。待其及冠之前,返家探祖谢恩,切记!” “千豪?父亲!报恩?报恩!”洛棠生不住喃喃自语。 他看着绢心的海棠花,悲喜之情骤起,若有所思。 只见掌门手掌翻动,又现一圆形玉佩,没有任何图案,其上仅刻有一字——“风”。 给予洛棠生,道:“此玉佩似为神物,于你襁褓之中所得,是时候给你了。” 洛棠生接过玉佩,竟觉体内魔戾之气明显受到压制,气流变得舒缓,正如每次见到掌门一般,只是更加强烈。 他紧紧捏着手绢,满眼坚决地望着掌门,非哭非笑。 或怒,或悲,或喜,只是尚且清秀的脸庞,多了几丝男性的成熟与决心——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掌门自然领会,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再不敢与他对视。 只见掌门转过身去,望着悬浮于空的天台大殿,语重深长地道: “别怪你的师兄弟们,不是他们无情,只是他们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毕竟你异与常人,功成极快,多次显出魔性,伤及同门,他们……他们……” 声音逐渐颤抖,无奈已动情。 只听背后“扑通”一声,洛棠生跪倒在地,略带颤抖的清亮嗓音道: “多谢掌门抚养教导之恩,洛棠生永世难报。我洛棠生,生是风天门的人,死是风天门的鬼!宁风天门对我千刀万剐,我绝不与风天门为敌!不伤风天门一人!” “棠生——”掌门之声已不如往日般有力,颤音中似带有几分长者的慈爱。 掌门转过身,却不忍看洛棠生一眼,径直走向里走去,立于向悟过神像之前。 他若有忏悔地说:“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不管你是魔是神,谨记——你曾为人。” “去吧!下山去寻你父母,做你该做的事吧!从此,你不再为我风天门弟子,我风天门再无……洛,棠,生!” 洛棠生咬牙跪立,终究压制住眼里的泪水,转向掌门。 只听“砰!砰!砰!”三声磕头,大殿之上一印血红,洛棠生满心不舍,但又毅然决然,起身走出殿门。 顷刻间,殿门“咣当”一声,便骤然合上。 此刻从对面空中天台大殿,阵阵传出,掌门那铿锵浑厚的声音,一遍遍在风天门山回荡: “今日起,洛棠生不再为我风天门弟子,我风天门再无洛棠生!” “今日起,洛棠生不再为我风天门弟子,我风天门再无洛棠生!” …… 洛棠生或笑,或悲。脑里不禁闪现:独自屋顶听风的夜晚,掌门的抚摸,同门的冷目恶语,还有那个尚且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眼神决绝,嘤嘤自语:“人也罢,魔也罢,神也罢。我洛棠生,曾为风天门弟子,永为风天门弟子!” 他系上这块神秘的玉佩,低头看向手中手绢,凄然道: “风天门,我既然轻巧而来,便不带走你任何一物。” 纵然一跃,身影闪动,仅叶落之间,便已现身山脚。 俯身急托将落之叶,夹于两指之间,回头望向风天门山。唯有悬于空中的天台大殿,尚且可见,挥手扔去,叶不出三米,便裂散于空中…… “喝”的一声,人影闪动,飞鸟惊起,一少年清亮嗓音,荡于山林之间:“风天门,我洛棠生,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