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东河李氏
建业二十八年秋,东河郡,今日是郡守大人儿子的喜事,东河郡街道上人流汹涌,尽管已入深秋,人们还是克服肆虐的秋风上街参与到新婚的喜庆中去,沿街簇拥着迎亲的队伍,那坐在高头骏马上的少年郎不过十八九岁的样貌,鲜衣怒马,带着新郎顶冠左右拱手致谢,旁边的随从从口袋中不断扔出红布包裹,不大不小,里面装满了糖果和碎银子还有一些铜钱,顿时引起路边的人们一阵哄抢,这时一个较大的红包裹从随从手里高高飞起,旁边的民众可是眼尖,这样的大包裹里面肯定至少二两碎银和两贯钱,对于普通百姓已经是不小的收入了,正是这样的诱惑,不一会人流一下跟着包裹的抛物线涌动,一个高大汉正努力跃起一点试图抓住大包裹,可是距离还是不够,大汉心一横使劲用手一拍包裹只好朝河边飞去,那个眼看要抓住的后生神色一恼,正要发作,却看见是个高头大汉,只好藏住了不快,大汉冷哼一声,也不管那后生,大手往两边一拨,顿时推倒一片人群,向包裹追去。
那边刚从河边上岸的少年正穿着衣服,却见一个红包裹恰好落在脚下,神色一喜一把捡起来,朝红包裹追来的大汉神色一紧,暗道这少年真是走了狗屎运,他心中犹豫想去抢夺,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发作,打量眼前少年却是不过七八岁的稚童,于是努力挤出一副和蔼的面孔,对着河岸上的少年说道:“少年郎这是我掉下的,你把它给我,我分你两枚铜钱,里面的糖果也都归你,怎么样。”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
这边的情况也吸引了围观的群众,郡守府的家丁也落下几个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只见那少年听了大汉的话不慌不忙地把包裹挂在腰间,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才看着大汉说道:“大叔好生小气,不如这样,我分你五枚铜钱,糖果也归你,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孩抢红包了。”
围观的百姓顿时哄笑出声,他们虽然没拿到,只要这霸道凶蛮的汉子,也落不着好,他们也落的开心,汉子颇有些羞恼,若是一个小红包也就罢了,只是这包裹里分量不小,他盘算一下落下点恶名声也值了,于是干脆说道:“你这顽童,我好生与你说,你倒不给面子,我便下来一把夺过,你又如何。”
哪想少年听了这话却无动于衷,还拿起红包裹颠了颠,分量确实不小,他看了看河岸上郡守府看热闹的家丁说道:“今日是郡守大人的大喜事,你抢了去倒是没啥,我若一番哭闹,生出干戈怕是坏了今日这大好日子呀!”
看戏的百姓暗道这小子厉害,倒是会狐假虎威,这时围观的郡守家丁也停下笑声,从口袋里再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虽有分量但和那个大红包裹自然没法比,那家丁抬手就朝大汉扔去,笑着说道:“朱三郎,算了算了今日你运气不佳,不如
追上队伍去前面抢一个大的何必与这小孩子怄气。”
被称作朱三郎的大汉愣愣地接住扔来的包裹,人家都这么说话了,他倒是识趣不敢在强取豪夺,苦哈哈的脸顿时咧开笑容,朝着那家丁拱手说道:“既然张二爷都发话了,我自然给您面子。”
被他称作张二爷的家丁摆摆手也不管他,带着家丁队伍追上前去了。
那朱三郎横了少年一眼,也离开了。
围观的百姓见已成定局,也散了看热闹的心思,都暗暗后悔在这里耽搁时间,去前面不知能抢好几个呢。于是队伍一股脑追着迎亲队伍去了。只剩下河边上的少年郎拿着红包兴高采烈,他倒是做了好打算,若那汉子非要明抢,他就立刻跳河游泳,量那汉子也不会下河来追,想着他收好东西,捡起地上的鱼篓朝河岸走去,他一路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少年名叫李文若,是东河李氏名门的子孙,不过他出生不好,母亲是小户人家,后嫁给李长信为妾,而李长信发妻是山阳王氏,然王氏是天下名门,娘家势大,自然王氏在李府中地位颇高,对于丈夫纳妾一事她一直心怀芥蒂,不过李长信作为长子家族也讲究子嗣昌盛,所以在公公的干涉下被迫接受了李文若的母亲,但王氏在府中势大,李长信颇为惧内,也不敢和王氏叫板,加上他在关中为官,离家较远,常年不在家中,于是李文若在李府中日子过得很清贫,王氏时常克扣他们母子的月钱,其他李府妾室每月都有十吊钱的月钱,他们母子只有三吊钱,李母甚至要在家中靠给人抄书织布度日。
一年前李文若与王氏的儿子李文景打架,李文景从小便是纨绔子弟,李府中的孩子大都被他欺凌,正房的嫡子们以他为核心形成一个圈子以他为首,他向来看不起李文若这种出身的孩子,见面便辱骂李文若及他母亲,李文若气不过与其争斗,却被那几个孩子围殴致死,几个孩子见李文若没了动静才心慌逃窜。
这李文若本是去世了,不过一个新的灵魂却落在这孩子身上,这个李文若却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李不名,他因身患绝症去世,本以为与世长辞,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主被围殴这件事在李母的哭闹下惊动了回京的家主,家主颇为震怒,将闹事的孩子每人打了十个大板,禁足半年。 事后王氏更是百般刁难他们母子,李文若在族学上了半年就被赶了出来,连一个月三吊钱的月钱也时有克扣。 李府占地上百亩,大门前是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身为李长信的庶子李文若却不能从大门进去,这是王氏的严令,他们母子只能走后门,那是大家族府上给下人进出用的。不过只是进出个门对于李文若来说也不算什么,这个时代可没有法庭给他上诉,报警也没用,无能的愤怒是最愚蠢的行为,他知道母亲艰难,所以也不闹事,见着王氏母子都是绕着走,避免正面冲突,王氏也不会时常记得他们,所以李文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至于清贫,母亲织布抄书他便下河摸鱼去卖,一个家庭勉强度日。 李文若穿过院门看见母亲已经在灶前忙碌了,他急忙放下鱼篓去给母亲帮忙。 李文若的母亲姓蒋名秋,外祖父是个破落书生,对于女儿嫁人为妾一直耿耿于怀,他虽然清贫却颇有气节,但是家中已经解不开锅,李长信用二十两银子就成了这桩婚事,他的外祖父已经在三年前郁郁而终,外祖母不久也跟着撒手人寰。其他亲戚也都过得各有艰难,大家也就没啥亲情了。 蒋秋这几年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山阳王氏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不是他们母子能够撼动的,只盼李文若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好,月钱多少也罢他都能接受,已经不再会去哭诉了,她本是书香门第,虽然家境破落,但是也没做过什么粗活,这几年却也学会了生活中的琐碎,挽起袖子就可以劈柴,手上的虎口都磨了厚厚的一层茧子,头顶的青丝也隐隐约约了银丝,见儿子回来她喜上眉梢,对李文若说道:“文若,今天打了多少鱼呀,往常你不都是卖了吗?”她捡起地上的鱼篓看见儿子鱼篓里有好几条鱼。 李文若笑了笑,他推开母亲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解下腰间的红包裹递给母亲笑着说道:“娘,你看这是啥。” “这不是红包嘛,你这小身板能抢到吗,”说着她接过红包裹打开里面一看竟然有二两碎银,嘴角扯起浅浅的酒窝,用手掌抚摸儿子的头,见他平巾歪了一边细心地整理接着说道“抢这个的人太多了,我听厨娘王大娘说他家汉子前几次去抢都被挤受伤了,你可别去凑这个热闹,这钱咱可挣不了。” “娘,你别担心,这是他们争抢的时候掉在河边来的,我可没那么傻。”李文若俏皮地笑着。 蒋秋文言也放下心来,不再说此事,只要儿子没危险就好,他收好银子想着这几天给儿子添点荤腥,又对李文若说道:“这几日家主诞辰也快到了,我刚好拿点钱给你置身衣服。”蒋秋想起儿子前几年穿着破烂的衣衫去参加家主的诞辰遭到家族中其他孩子嘲笑心里也很难受便想着给儿子换身行头。 李文若却不在意穿着的事情,他想着家主回来这可能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利用自己前世的见识看能不能得到家主的赏识,说不定能改变自己母子的生活条件,母亲只想着给自己换身衣服,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经传了很多年了,衣服不止洗得发白甚至布料颜色都深一处浅一处了,于是对母亲说道:“娘,家主诞辰还有几天啊?” 蒋秋闻言也慢慢回忆了一下说道:“应该是还有五天吧,家主对我们母子不错,当时你要好好给祖父磕头。” 李文若放下吹火筒,嘴唇上漏出一个黑圈,他吹火的时候老是喜欢把嘴对上去,又对母亲说道:“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就是儿子只有一个心愿,你能不能答应我。” 蒋秋温柔地给儿子擦拭嘴角,他知道儿子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要是儿子说要好一点的布料的话她打算今晚熬夜再抄两本书给儿子置办就是了,就和李文虎那身差不多就行,蒋秋细细盘算着,于是对李文若说道:“你说吧,是不是想要像 李文虎那样的衣服呀?” 李文若握住母亲的手说道:“娘,你给自己置一身衣服吧,儿子就这一个心愿。” 灶门里一股细细的炊烟飘着,往常蒋秋已经习惯了,今天却格外熏人,他擦了擦红红的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