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三十三年春，二月二，龙抬头。街道上淅淅沥沥的，撒上了雨点。
以鹅卵石铺就的道路的末端，阿黄朝着一个方向叫着，那有四个人。
准确是说，是三个人在打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蜷缩在角落的墨书欣喜的抬起头，迎着雨水，说不出的开心。
不是因为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结束，是因为怀里的酒还好着。
墨书：王大娘~
然而那位走过的王大娘只是给了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他穿过了街巷回到那紧靠清水河畔的破屋。
这间屋子很破，有些年头了，屋顶看得出是修过的，用的是稻草，而不是青瓦。缝缝补补能扛得住寒风，扛不住大雨，胜过居无定所。
门上对联写有“境由心造，事在人为。”
推开大门，伴随着吱呀声~
墨书：老爷子~我回来啦！
屋角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老人抬起了头，他的眼是白蒙蒙的，瞎了。
五年前，他和妹妹快饿死的时候，是他给了两人一碗面。
墨书是个感恩的人，凭着这碗面的交情，养活了老人五年。
说是养活，其实也就是多双筷子，老人平时会编个草鞋，一个月下来赚的不多，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老人的话不多，只是点了一下头。墨书还是喜欢老人讲故事时候的样子，那样不会死气沉沉的。
墨书：老爷子，今天是你生日，看我给你拿来了什么。
老人有些诧异：噢，这味道，嗯！是杜康，还是没兑水的杜康。
墨书大笑：对！可把小爷给累坏了，老爷子，你先喝着我去叫小妹。
老人抱着酒坛子，有些走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生日。
墨书的妹妹就叫小妹，本来墨书想给改个名字，但小妹不让，说记不得写不来，于是就作罢。
小妹在富裕人家中做功，女织虽然不快，但胜在细致，一个月也有个一吊钱，为这个不像家的家贴补一二。
墨书会做饭，但不好吃。小妹年仅十二烧的一手好菜，三素两荤。素的是萝卜白菜和苦菜，荤的是鱼和上年攒下的风干鹿腿肉。
喝酒时老人喜欢絮叨，说的大多是仙门百家的事，今天显得格外开心就多说了一些。
墨书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老爷子，照你这么说，那咱们这的得排第几阿？
冬夏镇旁有座氓山，十几年前来了一伙仙人，在此收徒传道。墨书会的字也就是在山上偷学的，也是那教书的仙人看他可怜，允他在窗下旁听，多少算是个识字的人。
那门前的对联就是初至墨书之手，老人倒是笑着说过，字丑，人不丑。
老人抿了一口酒笑：第九。
洗碗的时候小妹凑了过来，她看着自己的哥哥试探着问了几句，发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干脆就直白了些。
小妹：哥，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王小丫。
墨书有些脸红：哪有，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
小妹笑：我今天可听说了，王家要给小丫姐定亲了，你在不抓紧点可就来不及了。
墨书洗碗的手顿了顿，显得有些低沉。
墨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阿，人家王小丫是大户人家，就算我喜欢人家，人家也喜欢我，可咱们家连彩礼都拿不出来。
小妹显得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她又笑了。
小妹：哥，要不然这样，你也给我定门婚事，咱们把彩礼收了，给小丫姐送去。
墨书笑：嗯！是个好办法，不过能看上你的，我估摸着也穷，我不求别的，只要到时候别让咱家倒贴就行。
小妹气的踢了哥哥一脚，这一脚踢在腰上，墨书忍不住哼了出来。 小妹一把掀开了墨书的衣服：哥！你被谁打了，我找他评理去！ 墨书摸了摸妹妹的头：今天不是买了壶酒么，被二愣子看到了。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小妹眼睛里那泪水在打转，越说越是生气，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去找那二愣子。 墨书是好说歹说才把小妹哄好了，其实他不是不气，只是不想惹麻烦。 二愣子是镇上的小混混，仗着人多没少欺负镇上的孩子。 不过有一次二愣子看上了小妹，墨书提着柴刀追了三里地，这才打消了对方的念头。 可这仇算是结下了，每次遇上基本上都是一番混战。 三月初一，益定亲。 墨书上了山，初一十五是镇民上山上香的日子，他会来凑热闹，卖个便宜的香，或者谁走不动了，背一段路，给点赏钱就行。 不多，也就一两文，要是遇到胖的，那这钱就赚不到了。 只是这一天，墨书早早的坐在了他常呆的地方，红漆窗下。 城里红纸飘摇，这里也是，不过听不到那锣鼓唢呐，多少好一些。 窗内传来了先生的话：魑魅魍魉作何解？ 墨书笑了笑这个他懂，只是不用他回答。 显然回答的人没回答上来，吱吱呜呜了半天。 “妖魔鬼怪做和解？” 还是没人回答上来。 墨书：真笨。 先生乃是仙人，他微微一笑：墨书你来回答。 墨书一惊，心想难不成还有人和我叫一样的名字。 “窗下的墨书，你来回答。 这下他听明白了，不是别人就是叫他呢。 墨书笑：妖魔鬼怪其实很简单，妖就好比门前的大青树，常年受读书声感悟产生灵智则为妖。若是有人将其砍了，刨了根弃之一旁，那他产生了灵智，那就是怪。 人若逆天行事涂炭生灵，以己之私欲祸害众生则为魔。若此人死后不愿轮回，留于世间祸害众生则为鬼。 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那该如何对付？ 墨书：安抚为主，灭魂为辅。 先生饶有兴致的说道：这又是为何？ 墨书：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妖魔鬼怪，又或是魑魅魍魉，矣可转世轮回。 这回答的是一字不差，先生甚为满意。 “会背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终究是一介凡人。” 先生：修得无礼！ 另一个学生说道：先生，吴渊说的对，他就是一只蝼蚁，他没有修仙的资质，哪怕他记得再清楚又能如何，最终只是白费功夫，倒不如学着打打算盘，日后好过活。 先生显然有些怒了：住口！你等日后将是仙门子弟，怎可如此失理！ 墨书离开了窗下，后面的话他没有听到。 至很多年起他也有过修仙梦，只是当只有八岁的他爬上这座山时，有人告诉了他，他没有资质。 “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天赋的，何况是修仙。” 这句话他记在心里，哪怕在不服气，哪怕他记下了先生的每一句话，甚至偷学过。 可那又如何，不过是邯郸学步，终是成不了什么。 天下起了雨，朦朦胧胧。 春天的雨就是这般的讨厌，就像老家伙走了一样。 不是死了，是离开了小镇，留了本书。 去了凉州，其余的什么话什也没留下。 墨书有些失落：你都瞎了还去什么凉州，真不怕死在路上阿你。 过了几天镇上忽然挂起了白帆，听闻是山上的神仙死了，百姓为之悼念。 这一天他的鱼卖的格外的快，听说是有人买去然后放生。 他觉得这些人真傻，放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抓。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是初夏。 墨书去了山上捡了头鹿，它运气不好，这犄角卡树上，被他碰上了。 这鹿浑身都是宝，卖给了醉仙居的掌柜，换了五两银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银子。 打算存着，说不定等小妹出嫁的时候能陪嫁个啥，最好是头牛，那样男方家会看得起。 不过还是买了一盒胭脂，死贵死贵的。 墨书想这丫头本来就不是很好看，要是在不学人家涂个胭脂什么的。 这男的估计也不要丫头，到头来这钱白攒了。 带了条鹿腿回家，小妹看到胭脂高兴坏了，这嘴上虽然说乱花钱，不过这笑是怎么遮也遮不住。 小妹：诶，哥，我听人说神仙山上这几天免费给人算卦呢。你去不去。 墨书摇摇头：不去，天还没暖和，这蛇还没出窝。我还得去山上找找，看看有没有啥兔子可以逮的。 小妹有些失望：噢~那明个主家给我们放了一天的假。 墨书扒拉完碗里的饭，给小妹的碗里夹了块鹿肉：想去就去，最好求个姻缘，看看是哪个傻小子看上了你这傻丫头。 小妹嘴一撅：我才不要呢，我给哥哥求一个，隔壁的小李子的去年就成婚了，今年她媳妇肚子都那么大了。 小妹比划了一下，约莫着有七八月的样子。 墨书：哟，去年九月才成亲，这才四月就这么大了？ 小妹看着哥哥比划了一个贼溜圆的肚子，没好气的打了哥哥一下。 小妹：坏的吧你，我不管，明天我就让神仙给我看看，我要看看我未来的嫂子啥样的。 墨书前后比划了一下：怎么得也得是这样的。 小妹呸了一声说道：不要脸，就算是那样的指不定好不好看呢。 墨书不服气的说道：那怎么也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不然配不上你哥。 运气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昨个才捡了头鹿，今天就摔了一跤，什么也没打着，还弄的心慌。 早早从山上下来的墨书，才进了镇就看到街道上围了一圈人。 墨书想这个时候不应该有耍猴的才是，这一走进才知道。 是有人被马撞了，本来撞的不是她，结果她救人自己被撞了，还是一个小姑娘。 墨书觉得这小姑娘真惨，这好不容易挤进去~~ 墨书：小妹！！！！！ 在那一刻天地都暗了，他抱着她不断的呼唤着，可那早以闭上的双眼始终都没睁开。 周围的议论每一句都像是钢针戳在了他的心上，难道这些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难道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么。 被撞的是小妹，本该被撞的是王大娘。当他看向王大娘时，却看到她在痛斥那骑马的人，以及嫌弃的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那是小妹身上流淌下来的，而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个穷小子看我做甚，又不是我杀的，有本事你找那个骑马的阿。” 王大娘极为嫌弃的吐了一口痰说了句：真晦气。 他隐约听到她说：死了也好，指不定长大了指不定祸害谁呢，到时候嫁娶出去还得为她哥凑彩礼。。。。。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小妹的眼皮动了一下，他急忙找大夫，大夫只是摇头。 于是他背着人跑上了山，他跪在门前苦苦哀求，只求仙人救小妹。 那位准许他听书的先生很无奈，他掐指算了许久。 “这是命。” 墨书使劲的摇头：先生救救我妹妹，救救她！ 先生摇头：不是我不想救，而是你妹妹命中如此，这是天意。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被他这一番动静惊醒的人不少，一位老僧走到他的面前。 僧人：阿弥陀佛~施主节哀。 墨书抬起头看着他，看着她对着小妹说了一大段话，似乎说了往生极乐。 僧人：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天命，施主虚明白，天命不可违。 墨书苦笑了一番，老头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狗屁天命，自己的命自己做主。 他在想，若是他能修仙，那他一定会救人，说这么多不就是不救么。 墨书看着妹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背着妹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阿~命中注定~ 僧人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施主且慢。 墨书回头看着他，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物。 是一本经书，和一枚一念之间。 僧人：小僧观施主有佛缘，想将此物赠与你。 天阴沉如夜，轰隆隆中大雨降至。 墨书找了块依山傍水的位置，给小妹立了个碑。 除了碑是找人刻的以外，其他的都是他做的。 棺是上好的檀木，他花了三天砍倒，花了三天在树干上刨了个坑，刚好头七下的葬。 陪葬的除了那盒胭脂外，还有一身新衣裳，以及一两银子和几枚铜钱。 他听人说，这人下去了要花钱，所以棺里得放着钱，就压在枕头下。 在坟前摆着三碗祭品，是整根鹿腿，和一只鱼，还有一碗野菜。 就着雨水吃完了，他吃的，因为吃饱了才有力气。 雨下的很大很大，夜里他提了柴刀，翻进了王家。 王家上下有五口，以前是六个，嫁出去了一个。 一刀一个。 除了王大娘，他把她的心剖出来，带到了街上，喂了街尾的阿黄。 大雨中他提着满是鲜血的柴刀，朝着一个方向走，有些迷茫。 ...... ....... “你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