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业坐在寺庙的庭院里,听风过天下,竹林涛涛。
今天是十五,满月,人,看到月亮,尤其是满月,总会有些遐想与宏愿的,譬如东坡先生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睹物思人,李承业当然也一样,他想的是:
也不知道大白有没有把老子电脑上几十个G的“学习资料”给删掉……那小子粗心大意,袜子都能当手套戴,肯定直接就把电脑给卖了……尼玛,这样岂不是人死了,名声也没了……
淦!
“噼啪!”李承业抬头看,是它。这只怪鸟一回来就被李承业找了根更长的绳子栓在了最粗的一根竹子上。
好吧……之中是省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过程,比如被他绑成球扔到师父旁边的蒲团上……比如拿着木鱼对着它的小脑瓜儿敲了半个时辰……再比如用点心利诱师父给它念了全套的《金刚经》和《大般若经》……
李承业觉得此鸟现在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佛光,不由得感叹佛法当真是无上妙法。
可惜自己不是佛门弟子。师父也不是真正的师父。
六年了,自己喊了那么多声师父,老和尚一句都没应过。两人关系比较简单,李承业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作为回报,平常也就气气这老僧……以及给他讲些故事,像白雪公主啊华强买瓜啊之类的经典异世界作品,超有感染力,师父不是热血沸腾就是潸然泪下……
唉,还是好烦,心底莫名奇妙地很浮躁,也不知道紫苏妹妹是不是亦未寝……明天是十六哎……不如带着紫苏上街去吧,前两天刚做好了竹纸伞,给紫苏打上一定很仙……
话说前些日子还搞了些野鸡羽毛、貂皮什么的,看能不能换点钱给紫苏买饰品……
温香软玉计划第二步,培养感情!
无他,三字真经,买买买!可惜此方世界实在是物质贫乏,效果大打折扣啊……
倦意袭来,李承业趴在石桌上就睡着了。
不远处,怪鸟支撑起身体,眼神怨怼地看着他……
一夜无事。
第二日。李承业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澡刷牙洗脸,衣服也从内到外换了个遍,再嚼两片薄荷叶,完美!
临走前他还不忘胡撸胡撸怪鸟的羽毛,温柔地叮嘱道:“小一,乖乖待着哦,不许乱跑,否则我回来,是炭烤还是煲汤就不一定喽。”
小一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把身子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太可怕了……
……
夏日炎炎,早晨**点钟的太阳已经有些烤人,李承业和紫苏撑着伞,走在去往集市的路上。
紫苏有些新奇地看着头顶的纸伞,眼里的欣喜也是藏不住的,果然再顶级的吃货也终究是个女孩子。她对着李承业问道:
“承业哥哥,这纸伞是你亲手做的吗?好漂亮!”
李承业趁着王姨不在,疯狂揩油,揉了揉紫苏的脑袋,回答道:
“倒也不是亲手做的,师父也帮了不少忙,不过画可是我亲手画的,嗯,字也是我题的。”李承业骄傲地挺起胸膛。
李承业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又看看紫苏红扑扑的脸蛋上出的香汗,有些无奈。纸伞通常娇小,两人共用一伞难免有些闷热,看来是没机会揩油了。
他把这把扇面是桃花的纸伞给了紫苏,自己又撑开一把扇面画着竹叶的纸伞。
“陌上人如玉……承业哥哥的那个是……公子世无双,有点配哎……”紫苏偷偷看了看两把伞的题字,禁不住霞飞双颊,脸蛋愈发娇艳了。
李承业这呆子只顾前面走了,没机会看到这般动人之景。他见紫苏没跟上来,还以为是有些累了,高声呼喊道:
“紫苏妹妹,走快些,该给你讲故事了!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
“哦……”紫苏轻轻揉了揉脸颊,小跑着跟了上去。
“上次讲的是什么故事来着,怎么突然又忘记了?”
“承业哥哥,上次讲的是罗密欧与祝英台……”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我接着跟你讲。却说这祝英台,虽然身为女子……”
……
两人讲着故事聊着天,不多时就来到了集市。说是集市,其实并不热闹,就是些小商贩们在道路两旁搭起帐篷,卖些生活用品,少量几个帐篷也收购些古怪玩意。
李承业呆呆地站在路面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采购物品,但绝对是最目瞪口呆的一次。
以往来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吧???道路尽头不应该是高耸的山峰吗?还还有那垛高高的麦草呢?这尼玛是什么?
山峰还在,可是下方被凿了很大一个门洞——并且还有恢弘的大石门,行人在其中来来往往,并且时不时鄙夷地瞅瞅自己。看着路人NPC身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再瞥一眼自己的粗布曲裾……
磕不磕碜呀家人们……
不对,有蹊跷,绝对有蹊跷!李承业反应过来。以这般人流量来看,石门绝对不会是最近才建造,而自己这个月初一才刚来过,半个月搞这么大一个工程,也不现实啊……
李承业百思不得其解,摇摇脑袋,走向之前混个脸熟的小商贩,打听道:
“老哥,这石门怎么回事?我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啊?”
路人脸的商贩狐疑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也不对,我都见你好几次了。”
李承业答道:“走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商贩闻言摸了摸下巴:“……不会这么巧吧……小兄弟之前都是什么时间来集市?”
李承业疑惑道:“初一……或者十六?”
商贩闻言笑道:“那你真是赶了巧了。大概十年头里吧,城里面一位大人的公子久病不起,怎么都治不好,后来来了个老神仙,说是让城里每个月初一和十六都关城门,再垛一堆麦草,夜里烧掉,用来镇收邪祟。”
“后来呢?”
小贩继续道:“后来这位公子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初一十六关城门这件事,也就成了这的一个风俗,寓意好嘛……”
“那今天为什么开了?”李承业问道。
小贩嗤笑一声,道:“因为今天是城里某位更大的官的生日,自然要搞得隆重些。”
……
李承业道了谢,回到紫苏身边坐下,看这丫头怒吃十个“红烧狮子头”。他突然注意到,紫苏的耳根红红的
——这姑娘心虚就会耳朵红。
突然,李承业心里像是滴进一滴水,所有蒙昧如浮沉散去,整个人都透彻了。
他对这位埋头狂吃的姑娘轻轻说道:“紫苏,我都不知道这里面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地方,一会吃完,陪我去转转看看好吗?”
思虑良久,紫苏抬起鼓囊囊的腮帮,挤出一个“好”字。
……
从山体的内部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青砖铺成的路,然后是路边鳞次栉比的阁楼。
一路走来,沿街的门面屋多为商铺,有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水仙阁”,也有接地气的“刘记包子铺”;有“茯苓居”的姑娘艺人在高台上高歌,也有“朱雀院”里的老鸨介绍“留宿就送猪腰子大套餐”……
不得不说真有一套……
李承业一直是微微笑着的,他爱这人间。
红尘何必看破,俗世自有烟火。
他会时不时感受到紫苏幽怨的小眼神,例如在他向老鸨询问价格的时候……
除此之外,这姑娘一直在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李承业暗自一笑,心里愈发温柔。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紧张过。
真是舍不得逗她了。李承业摸了摸紫苏的头,嘱咐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乖乖等我,为兄想去如厕。”
紫苏闻言乖乖点头。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在等待中攀比,更是折磨。紫苏看着“茯苓居”高台上起舞的年轻女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心胸”,便小嘴一撅,更是气馁了。
今天要吃十个木瓜!紫苏心底暗想。
……
日头从西斜变成西沉,紫苏坐在石阶上,表情也愈发沉重了。
她想起来一些不愿想的事情……
许久,李承业才“如厕”回来。他等着紫苏发问,可是紫苏只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一直沉默不语。天色实在渐晚,两个人一前一后,归家去了。
途中,两人各自撑着伞,气氛跟逛街时一样,有些紧张。
李承业正想着如何开口,紫苏突然收起伞,钻到李承业那把“公子世无双”下面,捏住李承业的衣角,也不看他,轻轻问道:
“承业哥哥,我故意初一和十六跟你去集市,不让你有机会进城里,你已经知道了吧?”
李承业也不看她,轻轻应了声:“已经知道了。”
紫苏的眼睛缓缓泛起了一些水花,她抽了抽鼻子,轻轻道:
“小时候,阿爹阿娘带着我一起去集市看戏,那里有好多仙女一样的姐姐,阿爹阿娘一起抱着我看跳舞……”
“后来,阿爹突然不见了,我和阿娘找了好久,最后在城外面找到了他。”
“阿娘很生气,因为阿爹身上有和仙女姐姐一样的香味,手掌手背上还有一些胭脂水粉的痕迹。”
“回到家里,阿娘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阿娘每夜都跟我睡,吃饭也不跟阿爹在一个桌子上吃,她说她嫌阿爹脏……”
“阿爹每次都只会涨红了脸说他没有睡野女人,可是这样阿娘会更生气,说他是个怂包敢做不敢当……”
“阿娘跟我说,城里很脏,如果我以后有了男人,一定不要让他进城里……”
……
李承业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老实地放在腰间。
紫苏泪水止不住掉了下来,但她还是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
“我刚才在承业哥哥的身上也闻到了那种香味……”
她依依不舍地举起伞,递给李承业,说道:
“纸伞很漂亮,但我不想……”
李承业没有接那把伞,而是按住了紫苏的肩膀,打断她道:“紫苏,刚才我去卖貂皮的时候,听那小贩讲了个故事,要不要听一听?” 看着紫苏扬起来的满是泪水的脸,李承业有些心疼,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揉揉她的脑袋,给她讲了刚才与小贩不经意的对话…… …… 不久之前。 “哎,老弟,下次倒皮子还来找我,价钱好商量……”商贩老哥把一些碎银递给李承业,笑呵呵道。 李承业点点头,不知道这些钱能不能买点好些的饰品……在外面倒是够了……这突然又来个城……哎,看看再说吧…… “老弟,你这皮子的质量没说的,跟我之前遇到的老哥手里的货有的拼。哎,巧了,他也是初一、十六来集市,这两年更是都没怎么见过了……” 李承业心说还有这样的好兄弟?不免有了兴致,问道: “哦?是什么人?老哥给说道说道。” 这会生意不多,商贩就倚着铺子跟李承业交谈起来,他扬起头,一脸神往: “那老哥啊,可是真汉子,我老八敬佩他!” 李承业心想您就是老八……不知道您有没有口臭啊…… 商贩接着道: “那次的事我记得很清楚……那老哥拿了这么大一堆的皮子”,他大张开手比划,接着说: “都是跟你手里的一样,上好的皮子。我问他怎么卖那么多,才晓得那天是人家娘子生辰,要多换点钱去给娘子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商贩眨眨眼,赞叹道: “那可是一大笔钱,那老哥买了五六罐那什么胭脂,我打听了一下,光那一罐都够我去两回窑子……” “后来呢?”李承业暗叹果然是同道中人,连宠媳妇儿都宠地那么像自己…… 商贩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那老哥出城门的时候,被一辆城外的马车给撞倒了,人倒是没什么大事,那几个瓶罐被撞碎了,撒了一地。老弟你也知道,能坐马车的都是些有权势之人,也不可能去讨什么说法……那老哥愣着看了一会,就急急忙忙走了……” 李承业也有些遗憾,果然是“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 紫苏先是瞪大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李承业,问道:“真的?” 李承业又掏出几罐胭脂粉,递给紫苏,道: “刚才我也去做了跟李叔一样的事情,水仙阁里都是女孩子,难免沾些气味。” 李承业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漂亮的簪子,给紫苏别上,说道: “这个是水仙阁里正在办一个为“情”字赋诗词的活动,我随便写了两句,赢了这个给你,是我送的礼物,跟你阿爹一样,都是干干净净的。” 紫苏刚经历了大悲大喜,还有些无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这纸伞还要不要啊,不要的话还给我!”李承业故作生气。 紫苏反应过来,噔噔噔跑出好远,远远地喊一声:“才不要还你!” 李承业微微一笑,嘿嘿,温香软玉计划第二步,顺利! …… “对了承业哥哥,你在水仙阁里写的什么诗词啊,能赢这么漂亮的簪子?” “哎呀,随便写(背)的,你年纪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 水仙阁内,立着一位白衣男子。数十名侍女、两位扈从一言不发,男子手捧着墨迹未干的宣纸,亦是沉默不语。 纸上书写着一句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