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克子爵府邸的事件报告被李维刻意淡化处理,只提及解决了“副词滥用”问题,隐去了关于条件从句的深度解析和门框上那个不祥的符号。
语法塔高层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不想过早打草惊蛇,也不想将自己和艾琳置于更明显的监视之下。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断章教团’在子爵门上留下标记,绝不仅仅是恶作剧。”夜色中,李维的临时居所内,
艾琳铺开一张她自己绘制的王都局部地图,手指点在奥洛克子爵府的位置,“我查阅了子爵家族的古老档案,虽然记载模糊,但隐约提到他们的先祖,曾是‘圣光教堂’的狂热捐助者和守护者。”
她的指尖划过一条虚拟的线路,落在了几个街区外一片标示为教堂区的区域。
“圣光教堂,”艾琳的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在几次王都语法灾难中都幸免于难,其地下藏有历代传承的‘受祝圣物’,其中一些圣物上,据说铭刻着古老的、受神祝福的‘词句’,蕴含着强大的正面语法力量。”
李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断章教团’的目标,可能不是子爵本人,而是他家族守护的,与教堂圣物相关的线索,或者……那圣物本身?”
“极有可能。”艾琳神色凝重,“教团致力于破坏和扭曲,纯净而强大的‘受祝词句’对他们而言,要么是需要玷污的障碍,要么是……值得窃取的力量源泉。他们标记子爵的门,或许是一种试探,一种定位,或者是为了干扰可能存在的、与教堂相连的守护语法。”
“所以,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圣光教堂本身。”李维得出结论。
语法塔高层的禁令是基于维稳,但坐视教团侵蚀城市根基,绝非良策。
“我们需要去确认一下。”李维做出了决定,目光锐利,“暗中进行。”
艾琳没有反对,眼中反而燃起斗志。追寻真相与保护知识,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次日黄昏,晚祷时分。圣光教堂宏伟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庄严肃穆,彩绘玻璃反射着暖融融的光。 当李维和艾琳伪装成普通信徒踏入教堂大门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如同蛛丝般拂过李维的感知。 教堂内部依旧宁静,信徒们低头祈祷,唱诗班的歌声悠扬。 但在李维“识词者”的视野里,空气中漂浮的、本应纯净的【安宁】、【虔诚】、【神圣】等基础词条,边缘似乎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灰色翳影,变得有些……模糊。 “感觉到了吗?”李维低声问身边的艾琳。 艾琳虽然不能直接“看见”词条,但对语法环境异常敏感,她微微蹙眉:“这里的‘氛围’不对,唱诗班的歌声……旋律依旧,但歌词的力量似乎被削弱了,无法像以前那样让人心神宁静。” 李维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立柱、长椅、圣像、穹顶壁画……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祭坛后方,那尊巨大的、怀抱圣典的圣光之主雕像上。 问题出在那里。 在雕像手中那本石刻的圣典封面上,原本应该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神圣的】、【启迪的】词条,此刻却被一层极其稀薄、如同油污般的暗色流光所覆盖。 这层流光并不试图抹除原有的词条,而是像寄生虫一样附着其上,不断地、缓慢地扭曲着它们的语义。 【神圣的】正在向【禁忌的】滑落。 【启迪的】边缘泛着【蛊惑的】涟漪。 这是一种更为隐蔽、更为阴险的污染方式——语义场倾斜。不是暴力破坏,而是潜移默化地引导概念走向反面。 “是‘断章教团’的手段,”李维的声音冰冷,“他们在污染这座教堂的‘核心词根’。” 这时,他和艾琳脚下所站的那片地砖,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圈扭曲的、由暗影构成的符文。 一股强大的、充满否定意味的力量瞬间笼罩了两人。 【此处,祈祷不被聆听。】 这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宣告,如同枷锁般套下。 李维感到自己与外界的“词序”联系变得滞涩,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断。 艾琳更是脸色一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变得迟缓,无法有效集中精神。 “否定祈使句……结合了范围锁定!”李维瞬间判断出陷阱的语法结构。 这不是攻击肉体的陷阱,而是专门针对词序师和精神感知的“静默牢笼”! 陷阱被触发的波动显然惊动了设置者。教堂侧门阴影处,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长袍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向教堂后方退去。 “追!”李维低喝一声,强行调动精神力。这个陷阱的核心在于【不被聆听】,即阻断“信息”或“联系”的传递。 直接对抗整个句子的否定力量消耗巨大,但他可以…… “我修改!”李维将精神力聚焦于自身与艾琳周围极小范围,目标不去针对整个陷阱语句,而是其作用的对象——“祈祷”。 他将施加于自身的【祈祷】概念,临时性地、取巧地【定义】为“无声的凝视”! 语法规则产生了一丝矛盾的涟漪。陷阱的力量依旧存在,但作用对象被李维巧妙地“偷换”了。虽然精神压迫感依旧,但那阻断联系的隔膜效果骤减。 “走!”他拉住艾琳,两人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蛾,迅速冲出陷阱范围,朝着那灰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穿过侧门,是一条通往教堂后院和墓园的狭窄廊道。廊道尽头,那灰色身影正要融入更深的阴影。 李维目光锁定对方,来不及构建复杂句式,直接动用最直接的方式干扰——他对着那身影前方的【阴影】词条,强行附加了一个短暂的【微弱的】形容词! 前方的阴影区域瞬间淡化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光源照亮了一角。那灰色身影猝不及防,身形在突然变亮的环境中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艾琳反应极快,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铭刻着简单【束缚】词条的符文石——这是她根据李维的理论尝试制作的小道具——用力掷向对方脚下。 符文石炸开,微弱的白光形成一道韧性十足的语法枷锁,缠向了灰袍人的脚踝。 灰袍人冷哼一声,似乎完全没将这低级束缚放在眼里,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向后一挥袖袍。 一股扭曲的、带着强烈“否定”和“中断”意味的力量涌出,作用在了艾琳发出的【束缚】词条本身之上! 【此束缚,不曾存在。】 那白色的语法枷锁,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在空中闪烁了一下,瞬间崩解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悖论印记的力量!”艾琳惊呼。 借着对方出手的瞬间,李维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阴冷、扭曲的气息,与法庭、考核现场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浓郁和……有序。 灰袍人摆脱了微不足道的阻碍,没有丝毫恋战的打算,身形一晃,彻底融入后院墓园的黑暗中,消失不见。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语法残响。 李维和艾琳追到后院,只看到一片寂静的墓碑和摇曳的树影,对方早已鸿飞冥冥。 “他很强,对悖论之力的运用很熟练,”李维沉声道,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而且,他很警惕,目的明确,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艾琳心有余悸:“他在教堂设置这种污染和陷阱,显然是在进行某种长期的侵蚀……他们的图谋绝对不小。” 李维回头,望向那依旧矗立在暮色中的教堂主建筑。表面的宁静之下,阴影已然滋生。 “看来,语法塔想要的‘稳定’是维持不住了。”李维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风暴,已经在这圣光的殿堂里,悄然汇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