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那身白色镶蓝边的见习执事袍,将那枚微凉的徽章别在胸前,李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射而来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许多。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缕隐晦的嫉妒。
福格斯执事带着他穿过启蒙之厅的回廊,走向语法塔更深的区域。
“你的住处将被安排在见习执事区,稍后会有人带你过去。”
福格斯一边走一边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多了几分郑重,“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或许能让你更直观地理解,你所带来的‘体系’为何会让我们如此震惊。”
他们沿着一条盘旋向下的宽阔阶梯前行,周围的墙壁不再是流动的符文,而是变成了厚重、刻满古老壁画和无法辨认文字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的气息。
“这里是‘古回廊’,”福格斯解释道,“存放着语法塔建立以来,收集到的众多与‘原初篇章’相关的古代遗物、残碑以及先驱者的研究手札。它是我们的历史,也是我们力量的源头之一。”
最终,他们在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大门前停下。大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片平滑如镜的区域。
福格斯将手掌按在上面,精神力微微波动,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穹顶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晶石,将整个空间照亮。
厅堂中央,矗立着数十块大小不一、残缺不全的石碑。
这些石碑材质各异,有的如同黑曜石般光滑,有的则粗糙如同风化的山岩。
它们以某种玄奥的规律排列着,隐隐构成一个整体。
一股苍凉、古老、仿佛承载着世界重量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李维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些是‘古代语法碑文’的残片。”福格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它们是从世界各个角落的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上面镌刻的,被认为是接近‘原初篇章’时代的、更为古老和强大的语法规则。
无数代词序师在此研究、参悟,我们现今使用的语法体系,很大程度上便是基于对这些碑文的解读。”
李维走近一些,目光扫过那些碑文。上面的文字扭曲而奇特,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能“看”到,这些碑文周围萦绕的“语法场”强大而稳定,但又带着一种僵化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试着感知它们,李维。”福格斯鼓励道,“不要试图解读,只是感受其结构和‘意味’。”
李维凝神,将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块相对完整的黑色石碑。
在他的“视野”中,石碑上的文字亮了起来,构成一个简短却无比坚固的“句子”:
【大地,承载。】
句子结构极其简单,只有主语和谓语,甚至连宾语都省略了,仿佛这是一种绝对的宣言。那股“承载”的意味厚重如山,仿佛真的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坚实。
他又将目光转向另一块布满裂纹的灰色石碑:
【流水,冲刷。】 同样简洁到极致,却带着一种永恒不息、磨蚀万物的动态力量。 李维微微皱眉。这些古代语法,确实比外面通用的语言更具力量感,但其结构……依然没有脱离“主-谓”或者“主-谓-宾”的简陋框架。 它们像是在用最强大的力量,吼出最简单的词汇,缺乏精细的调控与描述。 “感受到了吗?”福格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古代语法的力量,直接而纯粹。一个【燃烧】,便是不灭的烈焰;一个【坚固】,便是永恒的壁垒。 但我们现代词序师在使用时,却发现很难精细控制其强度、范围和作用方式。它们像是一柄没有刀柄的绝世神兵,威力巨大却也容易伤及自身。” 李维点了点头,他明白福格斯的意思。这些古代语法,好比编程里的机器语言,直接操作硬件,效率极高但极其繁琐且难以驾驭。 他的目光继续游移,最终落在了角落裏一块最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白色残碑上。这块残碑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只刻着两个残缺的符号,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类似于破折号的标记。 当他将精神力探过去时,浮现出的文字让他浑身一震: 【光——?】 后面的部分断裂了,只留下一个充满疑问和未完成意味的破折号。这个“句子”是不完整的,但它透露出的信息却让李维心跳加速。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陈述!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带有递进或解释意味的结构!它不再是粗暴的宣告,而是在试图描述某种关系或状态的变化! 福格斯注意到了李维的异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块白色残碑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哦,那块‘疑问碑’?它被发现时就是这样,历代先贤都试图补全它,但无论填入何种动词或形容词,都无法与前面那个‘光’字以及这个奇特的符号完美融合,反而会引发剧烈的语法冲突甚至反噬。久而久之,就被认为是一块无法解读的废碑。” “废碑?”李维喃喃自语,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在他的认知里,那个符号,太像现代汉语中表示解释、说明或递进关系的破折号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如果……如果不是强行补全一个词,而是去理解这个结构本身想要表达的“关系”呢? 他顾不上精神力的疲惫,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块白色残碑。 他不再试图去“读”那些符号,而是去感受那个破折号所代表的逻辑连接。 “光——”后面会是什么?光是什么?光做了什么? 一个在前世科学中根深蒂固的概念自然而然地浮现——光,同时具有波和粒子的特性,即波粒二象性。 这个世界的古代语法,难道是在试图描述这种复杂的、看似矛盾的双重属性? 这个念头一起,李维福至心灵。他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沿着那破折号的指引,去构筑一个解释性的分句! 他想象着光的波动性,又想象着光的粒子性,试图将这两种概念,通过那个破折号,与前面的“光”连接起来。 这极其困难,几乎是在用他微弱的精神力,去强行支撑一个这个世界可能从未出现过的复杂语法结构。 他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太阳穴突突直跳,鼻尖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李维!快停下!”福格斯见状大惊,想要阻止。 强行解读古代碑文遭到反噬的案例不在少数! 但已经晚了! 李维感觉自己精神力即将要枯竭,意识越来越模糊,骤然,那块一直沉寂的白色残碑,爆发出一阵柔和而纯粹的七彩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所有色彩的源头,它已不仅仅是“光”,它在波动与粒子两种状态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和谐方式不断变幻、演绎!似在无声地阐述着某种至高无上的真理! 与此同时,残碑上那行残缺的文字,在李维的感知中,竟然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不完整,但却多了一种“意犹未尽”的圆满感: 【光——波与粒之歌……】 后面的文字依旧模糊,但仅仅是这显现的一部分,已经让旁边的福格斯执事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受到了!那股光芒中蕴含的,不再是古代语法常见的单一、霸道的属性,而是一种和谐的、辩证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双重乃至多重特性! 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现有语法体系的认知范畴! 李维虚脱般地后退几步,几乎瘫软在地,被及时反应过来的福格斯一把扶住。 他剧烈地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绚烂的、诠释着波粒二象性的光芒深深烙印在脑海。 福格斯看着怀中虚弱但眼神明亮的少年,又看了看那块依旧散发着七彩流光、仿佛被注入了新生命的古老残碑,心中的震撼已然无以复加。 他原本以为李维带来的只是一套更精密的工具。 但现在他明白了,李维带来的,可能是打开一扇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通往“原初篇章”更深层奥秘的……钥匙。 这块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废碑”,今日,因他而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