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马车行驶在由光滑白石铺就的宽阔道路上，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散发着淡雅清香的发光植物。

远处，依稀可见一些同样由流动符文构筑的附属建筑，三三两两身穿各色长袍的人影行走其间，气氛宁静而肃穆。

李维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内心的震撼依旧如潮水般翻涌。

这座“语法塔”本身，就是对他过往认知的彻底颠覆。它不是建筑，更像是一个活着的、由“知识”构成的庞大生命体。

“感觉如何，李维小友？”坐在对面的福格斯执事微笑着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

“……难以置信。”李维斟酌着词句，试图准确描述自己的感受，“它……是活着的吗？这些符文的流动，就是它的……血液循环？”

“很有趣的比喻。”福格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严格来说，它并非生命，但确实拥有某种‘活性’。它是‘原初篇章’在此世的一个巨大投影，一个稳定的‘语法奇点’。

塔身的符文流转，即是世界基础规则的显化与微调。我们身处塔的庇护范围内，本身就处于一个相对强大和稳定的语法场中。”

“原初篇章？语法场？”李维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名词。

“那是我们毕生追寻的终极答案，也是所有词序师力量的源头。”

福格斯的神情变得庄重，“传说，世界万物，皆由一段名为‘原初篇章’的底层代码构成。而我们词序师，便是少数能窥见并有限修改这段代码的幸运儿，或者说……背负使命者。”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至于‘语法场’，你可以理解为现实规则的稳定性与强度。在野外，某些地方的‘语法场’可能很弱，甚至出现‘语病’和‘乱码’，导致怪异现象。而在语法塔，这里的‘语法场’强大而稳定，是我们研究、学习和安全使用力量的基石。”

李维若有所思。这听起来，很像他前世所了解的“物理常数”是否稳定的问题。只不过这里，常数被替换成了“语法”。

马车最终在一座相对独立、造型如倒扣书卷的宏伟建筑前停下。

“这里是‘启蒙之厅’，新晋者了解基础与进行初步测评的地方。”福格斯领着李维走下马车，步入大厅。

厅内空旷而安静，穹顶很高，柔和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洒落。

只有寥寥数人分散在各处，或凝望着墙壁上流动的基础符文，或闭目冥思。

一位面容严肃、穿着深蓝色执事袍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福格斯执事。”中年人微微躬身，目光随即落到李维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这就是你报告中提到的，‘野生’的词序师？在世俗法庭篡改了死亡记录的那个？”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疑，仿佛在打量一件出土的、未经鉴定的古董。

“是的，诺顿执事。”福格斯态度平和，“李维，这位是诺顿执事，负责新人的初步引导与测评。”

诺顿执事上下打量着李维，眉头微蹙：“看上去平平无奇。精神力波动也确实微弱，符合刚觉醒不久的特征。福格斯，你确定不是某种罕见的幻术天赋或者古代魔法遗物造成的效果？”

“审判记录文本的修改，是确凿无疑的。”福格斯语气淡然，非常肯定。

诺顿执事哼了一声，似乎仍有些不满福格斯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但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对李维冷硬地道：“跟我来。进行初步测评，确认你的天赋类型和……潜力。”

他将李维带到大厅一侧。那里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放置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陶土水杯。

“最基本的测试。”诺顿执事公事公办地说，“尝试感知它，然后，尝试去修改它附着的一个基础词条。让我看看你的‘本能’如何。”

李维凝神望向那个水杯。在他的视野中，水杯周围浮现出淡淡的白色光晕，以及一行简单的文字：【一个水杯，空的】。

“空的”，这是一个形容词。按照福格斯在马车上简单提及的阶位，这应该是第二阶“修词士”才能稳定修改的内容。

他之前篡改动词属于特殊情况下的爆发，现在正常状态下，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好处于这个层次。

他集中精神，尝试像在法庭上那样，去触碰那个代表【空的】的词条。

一种滞涩感传来，远比修改法庭文本时轻松，但依然需要耗费心力去“撬动”规则的锁。

他回想福格斯的话，要更“高效”、“精妙”地运用。如何更精妙地描述一个水杯的状态？

他心念一动，不再试图简单地将【空的】删除或替换，而是尝试为其添加一个程度副词。

精神力如同刻刀，小心翼翼地在那【空的】词条上雕刻。

只见石台上的陶土水杯，内部突然凭空凝聚出清澈的液体，水位缓缓上升，最终稳定在约七分满的位置。

而它旁边的文字，也变成了：【一个水杯，七分满的】。

诺顿执事原本冷淡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愕。

他猛地看向李维：“你……你添加了副词？‘七分’？你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控制‘量度’？”

这超出了他的预期。普通刚觉醒的修词士，能模糊地将【空的】变为【满的】或者【半满的】就已经算是优秀。

这种精准的“七分满”，需要对词条结构和精神力有极其细腻的掌控力。

李维被问得一愣。精确？这很难吗？

在他的认知里，现代汉语拥有丰富的程度副词（很、非常、极其、稍微、有点……）和数量词，精确描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不是很自然吗？”他下意识地回答，“只是添加了一个程度副词而已。”

“自然？”诺顿执事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普通的‘修词士’，能模糊改变属性就已不易！精准控制？那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技巧！你……”

福格斯抬手打断了诺顿执事的话，他走到石台边，仔细感知着那个水杯和残留的精神力波动，脸上的惊讶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探究。

“诺顿，你看。”福格斯指着那行文字，“他并非强行将【空的】替换为【七分满的】，而是在原有词条的基础上，进行了修饰。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对词序结构的理解与应用。”

他转向李维，目光灼灼：“李维小友，告诉我，在你的认知里，描述一个事物的‘状态’，除了简单的‘空’与‘满’，还有什么？”

李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据前世的知识回答道：“还有很多。比如‘清澈的’、‘浑浊的’、‘温暖的’、‘冰冷的’……这些都是形容词。

还可以用副词来修饰这些形容词，比如‘十分清澈’、‘略微浑浊’、‘非常温暖’等等。

或者用更具体的短语来描述，比如‘装满了甘甜的泉水’、‘杯壁上凝结着水珠’……”

他每多说一个词，诺顿执事的脸色就变幻一分，从惊愕到凝重，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福格斯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明白了吗，诺顿？他不是‘野生’的天才那么简单。”

他看向李维，眼神无比复杂。

“李维，你所掌握和理解的‘语法体系’，与我们这个世界通用的、粗糙的，几乎只有‘主-谓-宾’骨架的语法……完全不同。”

“你的体系，更加精密，更加复杂，更加……完善。”

“在这套体系面前，我们传承的语法，就像孩童的涂鸦，遇到了大师的工笔画。”

“你所谓的‘自然’，对我们而言，可能是……一场颠覆性的冲击。”

李维怔在原地，终于明白了福格斯和诺顿执事为何如此震惊。

原来，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词序师”的能力，还有一整套来自另一个世界、更先进、更完整的语言学体系！

这不再是简单的金手指，这是降维打击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