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问心余波
问心台的业火足足烧了七日。
陆青玄站在台边,望着青铜鼎中逐渐熄灭的火光,道剑在腰间微微发烫。台下的人群还未散去,有人跪着哭,有人举着亲人牌位呐喊,更多人盯着他腰间的道剑,眼里有恐惧,更有希望。
“陆小友。”
清微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者拄着竹杖,手里提着个布包:“玄霄宗的‘九曜使’来了。他们带着镇宗法宝‘混元镜’,要彻底抹除你的道剑气息。”
陆青玄转身,见山道上腾起阵阵黑雾。黑雾中隐约可见九道身影,每人身后悬浮着枚铜镜,镜面流转着诡异的紫光——那是混元镜,传闻能吞噬一切道韵。
“他们来了。”沈砚握紧腰间长剑,“我陪你去。”
“不必。”陆青玄将《天律》残卷递给他,“带着这个去南境,找‘千机阁’的苏夫人。她是当年参与修订《天律》的最后一人,这些残卷……需要她帮忙勘校。”
沈砚的手一颤:“那你呢?”
“我?”陆青玄笑了笑,指尖拂过道剑剑鞘,“我得试试,这柄剑能不能硬抗九位元婴修士。”
九曜使降临问心台时,天空正飘着细雪。为首者是个灰袍老者,脸上爬满鳞片似的青纹,手中混元镜对准陆青玄:“交出道剑,自废修为,玄霄宗可留你全尸。”
“全尸?”陆青玄嗤笑,“周伯的血还没凉透,青丘村的魂还在哭,你们配谈全尸?”
灰袍老者瞳孔骤缩。他挥了挥混元镜,九道紫光从镜中射出,直取陆青玄周身大穴。道剑突然出鞘,三寸短剑暴涨至丈许,剑身上的“道”字化作金盾,将紫光尽数挡下。
“有点本事。”灰袍老者冷笑,“但你知道混元镜的真正用途?”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上。紫光骤然大盛,竟在半空凝成巨网,将陆青玄笼罩其中。
“这是……抽魂网!”人群中传来惊呼,“会吸干修士的魂魄!”
陆青玄感觉有冰冷的触须缠上识海。他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道剑上。剑身突然迸发璀璨金光,那些触须如遭雷击,纷纷断裂。
“你竟能引动道韵反噬?”灰袍老者震惊,“不可能!太初道君陨落后,道剑从未……”
“从未认同过你们。”陆青玄打断他,道剑化作万千剑影,“今日我便用这柄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正道’!”
剑影如暴雨倾盆。九曜使各自祭出法宝,铜镜、锁链、法剑交织成网。陆青玄的身影在攻击中穿梭,道剑每次碰撞都震得对方气血翻涌。混元镜虽能吞噬道韵,却被道剑的金芒灼烧得镜面开裂。
“结阵!”灰袍老者嘶吼,“用‘九曜锁天阵’困住他!”
九人站成北斗,混元镜同时对准陆青玄。紫光凝聚成巨塔,将他罩在塔顶。塔壁上浮现出无数冤魂的脸——正是生魂池里被锁的魂魄,此刻正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陆青玄突然平静下来。他望着塔壁上的冤魂,伸手触碰。那些脸竟穿透塔壁,与他额头相抵。刹那间,海量记忆涌入识海:王二牛被抽魂时的痛苦,李招娣跪求活命的哭嚎,慈航寺僧人被屠时的诵经声……
“啊——”
陆青玄仰天长啸。道剑突然挣脱他的手,悬浮在塔中。剑身上的“太初”二字活了过来,化作金色巨龙,撞向塔顶。
“咔嚓——”
混元镜应声碎裂。九曜锁天阵出现裂痕,紫光如碎星般坠落。灰袍老者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你……你竟能操控冤魂之力?”
“这不是操控。”陆青玄接住坠落的道剑,剑尖指向灰袍老者,“是他们在替我审判。”
九曜使元气大伤,纷纷捏碎传讯玉符。灰袍老者临走前咬牙道:“玄霄宗不会放过你!我们会请出‘镇宗老祖’……”
声音消散在风里。陆青玄望着满地狼藉的问心台,道剑突然发出轻鸣。他低头,见剑身上多了几道裂痕——是刚才硬接混元镜的反噬。
“前辈。”他看向清微子,“镇宗老祖……是谁?”
清微子的脸色变了:“是玄霄宗初代祖师的残魂。当年他以自身为引,将道韵封入混元镜,只为有朝一日能镇压叛逆……”
“叛逆?”陆青玄握紧道剑,“我若连这点反噬都承受不住,还谈什么制裁?”
问心台的余波未平,南境千机阁已收到消息。
苏夫人的阁楼建在云海上,推窗可见星辰流转。她展开陆青玄送来的《天律》残卷,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突然抬头:“这些条款……是被玄霄宗篡改过的。”
沈砚站在一旁,手心攥着冷汗:“苏夫人,您当年参与修订《天律》,可知真正的‘正道’该是什么样?”
“是平衡。”苏夫人将残卷放在烛火上烘烤,被覆盖的字迹渐渐显形,“当年太初道君制定《天律》,是为了约束仙门,不让‘天道’沦为私器。可玄霄宗用‘维护天道’之名,把《天律》变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她指向显形的条款:“你看这页,‘凡人修至化神境,可入仙门’——被改成了‘凡人不得私修,灵气归仙门所有’;再看这页,‘仙门不得随意抽取凡人魂魄’——被删得干干净净。”
沈砚的拳头攥得发白:“所以陆青玄执道剑,是要……”
“是要让这世上,再没有能篡改‘天道’的人。”苏夫人望向北方,“他会成为一把剑,一把悬在所有仙门头顶的剑。”
北境的雪还在下。
陆青玄坐在问心台废墟前,修补道剑的裂痕。他用《天律》残页的边角料裹住剑身,又取了周伯留下的半块青莲玉佩,嵌入剑鞘。道剑突然发出轻鸣,裂痕竟缓缓愈合。
“你这是……”清微子站在他身后,“以凡物温养道剑?”
“道剑是剑,也是尺。”陆青玄将修复好的道剑插入腰间,“它需要记住,自己为何而存在。”
远处传来马蹄声。沈砚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青铜匣:“千机阁的消息。玄霄宗的镇宗老祖要出关了,据说他当年被太初道君重创,一直沉睡在‘归墟渊’。”
陆青玄的手顿了顿。归墟渊是上古战场,封印着无数堕仙。若玄霄宗把镇宗老祖放出来……
“我去。”他接过青铜匣,“道剑选我,不是让我躲。”
清微子拍了拍他的肩:“记得,制裁不是杀尽,是让该醒的人醒,该担的人担。”
暮色渐沉。陆青玄望着远处的归墟渊,道剑在腰间轻鸣。他知道,这一去,不仅要面对镇宗老祖,更要面对整个修真界的质疑与恐惧。
但他不怕。
因为他腰间的剑,是冤魂的哭嚎铸成的;他心中的道,是凡人的血泪淬炼的。
当道剑出鞘时,照见的不仅是罪孽,还有一个被遗忘的真相——
这世间,从来不该有不可撼动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