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想要抓住正在快速消弭的魂魄碎片，但无论怎么努力却都只是徒劳。

他愤然跃起，大喝一声，终于抓住其中一片，定神看去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紧紧抓着沈明安的手。

沈明安一脸吃痛的表情，好容易抽出手来，马上挖苦陆非。

“小非啊，咱们可提前说清楚，我一直是拿你当兄弟的，你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兄弟怕你伤到自己啊！”

陆非面对沈明安的打趣无动于衷。

他难以接受用别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种事，更难以面对作为那人好友的沈明安和杭廷昭。

突然间，陆非抬头看着眼前故作夸张的沈明安，黑色眸子愈发明亮。

沈明安被他盯的发毛，下意识往自己床铺里缩了缩，一时竟有些局促。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听到陆非蹦出这么句话，沈明安更加不知所措。

他正想着说句什么缓解一下莫名尴尬的气氛时，就又被陆非噎住。

“再有下次，不要那样。死一个比死两个好得多。好好活着。”

陆非说完，不顾沈明安僵硬的表情，自顾自躺下盖好被子，一副已睡勿扰的样子。只是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承受不起其他的重量。”

杭廷昭见状扬起一个促狭的坏笑，笨重地拖着自己缠满纱布的腿，悄悄绕过陆非挪到沈明安的床铺。“你俩这什么情况？”

沈明安看着陆非，眼中晦暗不明。见杭廷昭过来，他收起心绪，故作豪爽道：“那还用说，陆非肯定是被我英勇无畏的霸气感动了。”

“切，就你？”杭廷昭一脸嫌弃，轻轻拍在沈明安肩膀上，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处。

两人玩闹时，营帐门帘被掀起，两名军医抬着担架走来。

吴昊本想用受伤一事维持自己骁勇苦战的形象，因此勒令军医将他抬进伤兵营给他医治，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陆非。

他瞳孔骤缩，内心万分惊讶。

“陆非还活着？怎么可能？”

几乎同时，杭廷昭也看到了担架上的吴昊。一想到陆非伤处的寒霜，他顿时笑意全无。

“哟，抢功不成还能受伤啊？是摔倒擦破了油皮还是吃糖黏了牙啊？”

吴昊不想与杭廷昭起争斗，权当没听见对方说话，只是挥手示意军医把自己放下，眯着眼睛打量起了陆非。

“陆非，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照我看啊，它们可都不如你。命没你的贱，活的没你窝囊，这样了都死不了，还能躲在别人身后装犊子。”

说着，他起身走向双目紧闭的陆非，右手背在身后，一道逆水寒不知何时已然捏在手中，蓄势待发。

军营之中，吴昊和杭廷昭是死对头，这是人人皆知且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尽管吴昊明面上对杭廷昭礼让有加，但暗地里可没少使绊子。

站在吴家的地盘，无论杭廷昭背景如何显赫也压不过吴昊这条地头蛇，因此大多数人选择了冷落杭廷昭。

吴昊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两方差距这么明显，还会有人站在杭廷昭那边。

沈明安也就算了，脾气又臭又硬，入营第一天就敢顶撞吴家军副将，日后必然不可能升迁到什么不得了的位置，收拾他的机会多的是。

但是陆非不一样！他明显想求仕途。无论是训练还是战场厮杀，他都有着很强烈的目的性。此番他带兵奇袭，拿下了吴昊围城半月也未能攻破的甘州城后更是名声大噪，就连他父亲当日在后方瞭望之时也盛赞其为军中黑马。

然而，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敢跟杭廷昭在一起？平时自己怎么欺侮他，他都一声不吭，看似软弱无能，实则暗自藏锋，如此这般怎么可能连谁是靠山都搞不明白？

吴昊越想越怒。这样一个人，决不能允许他在吴家军待下去。

“动不了杭廷昭我还动不了你？”这样想着，吴昊马上付诸行动。

于是，那日他假借追击敌人的名头去而复返，让手下穿上敌军衣服引开重伤的杭廷昭和沈明安，自己则带人围杀陆非。

可是，明明自己已经刺穿他的心肺，明明自己已经在他伤处打入逆水寒，现在，他凭什么还活着！

吴昊眼神越发狠厉。

看着他步步逼近，沈明安暗自心惊，胡乱抓起杭廷昭的拐杖护在陆非身前。

“我警告你，你敢动陆非一下，小爷扒了你的狗皮！”杭廷昭见情况不对也赶紧出声威胁，声音中夹杂了两分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慌乱。

虽然他的修为和吴昊不相上下，但他此刻重伤难支，遑论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如果真打起来怕是没什么胜算，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他真的忌惮北疆的势力。

话音刚落，吴昊果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视线一转看向杭廷昭，扯起一张嘲讽意味十足的谄媚笑脸：“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他可是有你护着的，我怎么敢动他，我的杭大少爷。”

说着他不留痕迹地收起了手中的逆水寒。在吴家，要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哪用得着他自己动手？

杭廷昭看着吴昊那张脸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恐惧。

沈明安看他不再靠近，缓缓收回手中的拐杖。

刚刚出手太急扯到了伤口，这样持杖向前的警戒姿势又让他胸口疼痛难忍，眼看双臂无力支持，再僵持下去只怕会栽个趔趄，平白让吴昊看笑话。

吴昊并没有注意沈明安的小动作。他看着杭廷昭，表情越发不屑，可嘴上还是带着刻薄的恭敬：“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打扰你了，杭大少爷。”

语罢，吴昊转身毫不掩饰地唾了一口，冷笑着离开。

北疆算什么？他吴家再过不久就会取而代之，成为靖国第一军。

躺在床上的陆非在吴昊离去后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完全不了解这具身体、这个身份，根本不可能应敌。好在以前的陆非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形象，不然这次必定穿帮。

相比于已经离去的吴昊，陆非更关心夜晚什么时候到来。他醒后就明白为什么那人非要把星符给自己了——那个叫做逆水寒的东西是真能折磨人。

陆非觉得自己像是置身油锅，又像是正被千万把钢刀剁碎，只不过有了星符的修复，他会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一旦停止催动星符，不消一刻，强烈的窒息感就让他几近晕厥。

“廷昭，杭廷昭？”沈明安想让杭廷昭帮自己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可喊了几遍他都没有反应，索性直接伸手拍了拍他。

“啊？怎么了？”杭廷昭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着沈明安手中的纱布和胸前的血迹顿时明了，接过后帮他拆下伤处染血的纱布，重新上药包扎。

陆非突然想起刚刚吴昊说的话。他皱着眉头，强忍疼痛问杭廷昭：“你家是不是很有权势？”

杭廷昭闻言一笑：“怎么，你想去北疆了啊？”

“你先说。”陆非斟酌着说道。

“哎，陆非一提还真是，我只知道你是北疆的少爷，其他都没问过你，我也想知道，说说？”沈明安一边享受杭廷昭的服务，一边跟着凑热闹。

听两人这么一问，杭廷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那些荣誉都是爷爷和父兄打下来的，跟我又没关系，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军营拘束的生活，要不是皇帝指名要我入京历练然后把我送来辽东，我早就投壶打雁跑去山里逍遥了。”

“你们杭家的事情我可听说不少，你倒是讲讲嘛。”陆非正想着怎么开口，沈明安直接问出了他想问的话。

“开国之时，北疆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我爷爷就主动请缨前往北疆驻军。先帝对我爷爷十分信任，直接封他为定远侯，还赐了一把随侯剑，让他能先斩后奏。”

“后来爷爷不负众望，不但平定了北疆内乱，还收复了契兰人侵占的十三座城池，此后我杭家就定居在那里，先帝顾念我爷爷功绩卓著，特赦杭家爵位世袭，并御笔亲书杭家军旗，赐下‘忠君爱国’的匾额，让我们世代看护北疆。”

提到爷爷的时候，杭廷昭眼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只是说到最后，那光彩也渐渐熄灭。

“我听说杭老将军跟先帝可是八拜之交，是不是真的？”沈明安小声询问。

“好像是吧。”杭廷昭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什么叫好像，跟天子结拜，多骄傲的事情啊，被你说的这么不情不愿。我说为什么吴昊不敢拿你怎样，肯定是因为你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沈明安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我父亲是这么说的，但是你看现在，皇帝视我杭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父兄就算安分守己他也要逼杭家送我入京，名义上是历练，可谁看不出来是拿我当人质，哪像是有半分交情的样子。”杭廷昭越说越气，索性直接躺下不愿再提。

听到杭廷昭的话，陆非细细思索，心中隐隐不安。“杭廷昭，你最近跟家里联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