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尘几乎是飘着走回座位的,地理老师那句“梦境地理课”引来的哄笑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火烧火燎。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钉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符号如同扭曲的蚁群,在眼前烦躁地爬动。他试图回忆梦里巨人那低沉如雷的声音,那浩瀚星空的压迫感,还有艾莉那双映着战火与星光的眼睛……但教室窗外刺耳的蝉鸣,同桌小胖李一凡身上传来的汗味和薯片残渣的气息,像粗糙的砂纸,一遍遍打磨掉那些瑰丽而惊心动魄的碎片。真实得不容置疑的物理世界,正蛮横地宣告那只是一场睡眠中荒诞的脑内风暴。
“肯定是《艾莉的结局》后劲儿太大了,”杨尘低头盯着练习册上自己鬼画符般的解题步骤,心里嘀咕,“加上老杨同志昨晚那通‘艺术与责任’的混合双打……”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二次函数图像上。
课间铃尖锐地撕破了教室的沉闷。杨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头,准备像往常一样,迎接小胖李一凡那标志性的、带着薯片碎屑的咋呼。然而,目光扫过教室门口涌进来的熟悉身影时,一种冰冷的、黏腻的触感,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是张毕晨。他正和另一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杨尘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容。他甚至还抬起手,很自然地朝杨尘这边挥了挥,咧开嘴喊了一句:“嘿,杨尘!发什么呆呢?下午体育课约球啊!”
声音是张毕晨的声音。语调是张毕晨的语调。甚至那抬手的动作弧度,都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可那张脸……那张脸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过,再潦草地拼凑起来。原本浓密的眉毛稀疏了,位置似乎也挪动了几毫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鼻梁的线条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最让他浑身发冷的是那双眼睛——眼神依旧熟稔,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但眼窝的形状、瞳孔的颜色深浅……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对”!仿佛一个技艺拙劣的工匠,拿着张毕晨的照片作为参考,却捏出了一个形似而神离、细节处处透出偏差的劣质仿品!
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杨尘的喉咙。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短促的音节,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他僵硬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扯动嘴角,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不敢再看张毕晨,飞快地垂下眼睑,视线死死钉在练习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冷汗,细细密密的冷汗,毫无征兆地从他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皮肤表面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像被无数冰冷的针尖同时扎过,又痒又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悚。他感到自己的后背瞬间湿透,校服衬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杨尘?怎么啦?没睡醒?”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关切。
杨尘猛地抬头,是班长陈雨薇。她正微微弯着腰,一手扶着杨尘的课桌边缘,探过身来看他。她扎着清爽的马尾,发丝有几缕滑落在颊边。可杨尘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在她脸上惊恐地弹开。
不对!全都不对!
陈雨薇那标志性的、笑起来会微微眯起的眼睛,此刻眼角的弧度僵硬得像个劣质的玩偶。她小巧的鼻尖,位置似乎也微妙地偏移了,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精致可爱的弧度。甚至她说话时习惯性微微歪头的角度,都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的生硬感!那张脸,五官的每一个部件都还在,组合起来也依稀是陈雨薇的模样,但拼凑出的整体,却像一个被篡改了核心数据的劣质投影,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气息。
“没……没事。”杨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练习册里,手指因为用力攥着笔杆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陈雨薇疑惑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让他头皮发炸。
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脚底迅速漫延上来,几乎要淹没他的口鼻。他不敢再抬头,不敢再看任何一张“熟悉”的脸。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滑腻的触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陌生感。那些课间的喧闹声、桌椅的挪动声、同学的交谈嬉笑声……所有这些原本熟悉得如同背景噪音的声音,此刻都扭曲变形,钻进耳朵里,变成了一种意义不明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嘈杂噪音,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充斥着“熟悉陌生人”的教室里徒劳挣扎。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接触,都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那个坐在前排、总爱转笔的男生,他后颈上那颗痣的形状似乎变了;那个课代表收作业时伸过来的手,指关节的凸起弧度透着说不出的别扭……无数微小的、难以言喻的“错误”细节,如同黑暗中密密麻麻爬行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理智。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他强迫自己盯着黑板,盯着老师翕动的嘴唇,试图抓住那些飘散的知识点,试图用“正常”的逻辑来解释这一切——熬夜?精神压力太大?集体恶作剧?但每一个念头都像脆弱的肥皂泡,在那些扭曲面孔投来的、带着“正常”笑意的目光下瞬间破灭。
当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那尖利的声音对杨尘而言不啻于天籁。他几乎是弹射般从座位上站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他甚至没顾上去扶,也完全忽略了身后可能投来的、那些“熟悉陌生人”诧异的目光。他抓起胡乱塞进书包里的书本,低着头,像一颗出膛的子弹,撞开挡在过道里还在慢吞吞收拾书包的“人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教室门口冲去。
奔跑。不顾一切地奔跑。
走廊的墙壁在余光里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他撞到了人,肩膀生疼,模糊的道歉声被他甩在身后。楼梯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踏下都带着逃离地狱般的决绝。他冲出教学楼,刺眼的午后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冷的探照灯,将他暴露在空旷的、充满未知的操场上。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出校门,汇入放学的人潮。周围是喧闹的学生和家长,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可在他耳中,这“正常”的人间烟火,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罩。
直到冲进自家熟悉的楼道,金属防盗门冰冷的触感贴上汗湿的手心,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杨尘那颗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才稍稍有了一丝落地的实感。他猛地撞开门,又反手重重关上,“砰”的一声巨响在安静的玄关回荡,仿佛将门外那个扭曲的世界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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