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如悲愤的控诉如同冰水,浇熄了杨伟国眼中那狂热的火焰。他高大的身躯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下,脸上那科研巨人的坚硬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与无法言说的重负。他避开妻子泪眼婆娑的质问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幽蓝的光线里。
书房内只剩下李婉如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培养舱那永恒不变的、低沉的嗡鸣。然而,在这片沉重的死寂中,另一个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有力,越来越不容忽视——
咚…咚…咚…
是杨尘的心跳。
那声音起初只是他自己能感受到的胸腔内的震动,但很快,它仿佛穿透了血肉,在寂静的书房里形成了实质性的回响。每一次搏动都沉稳而有力,如同远古的鼓点,敲打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敲打在散发着微光的培养舱外壁上,甚至……让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随之微微震颤。
咚…咚…咚…
这心跳声,不再仅仅是生理的律动。它像一根无形的弦,将父亲口中冰冷的概率、母亲泣血的控诉、艾莉凝固在按钮下的悲壮笑容、梦中那只温暖如朝阳的星光巨手传递的坐标、培养舱中那古老而沉默的生命体……所有纷乱、矛盾、痛苦、宏大的信息碎片,猛地串联、共振起来!
杨尘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意识最深处的明悟。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迷茫、痛苦、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的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仍在颤抖的母亲肩膀,直直地、毫无畏惧地迎上父亲杨伟国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父亲说得对。那概率渺茫得如同宇宙尘埃。亿分之一相遇,十亿分之一交流……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近乎绝望的孤独和难以逾越的鸿沟。
母亲说得也对。艾莉的生命,是这冰冷数字下最惨烈的注脚。任何宏伟的蓝图,都不该以个体生命的湮灭为基石。
但是……
杨尘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那巨大的全息投影上。M42星云核心,第三悬臂尽头,“生命摇篮”。那个坐标,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那只星光之手传递的温暖,那直抵灵魂的“唯有同频,方得归途”的启示,此刻在他心中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沉重的责任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培养舱内。那流动着星尘光点的生命体,头部光晕的色彩流转似乎加快了一分,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期待?或者说,一种同源的呼唤?正透过那幽蓝的液体,与他胸腔内擂动的心跳产生着难以言喻的共鸣。
是的,风险巨大。父亲过去的实验充满了傲慢与血腥的教训。艾莉的陨落是永恒的痛苦警钟。
然而……
杨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沉稳的心跳声似乎也随之放大了一瞬。他看向父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决断:
“爸,妈说得对。艾莉的代价……太大了。这样的‘接触’,绝不能重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是,那坐标……‘生命摇篮’……还有它……”他指向培养舱,“……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恐惧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轻轻但坚定地按住了母亲李婉如依旧紧绷、试图阻拦他的手臂,给予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他再次看向杨伟国,眼神中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寻求解决方案的探究:
“父亲,你刚才说,我是钥匙。我的‘天赋’,是连接的关键。开启星门需要我的心跳与艾莉陨落时的‘永恒波长’同频共振。”他的语速不快,逻辑清晰,“那么,我该怎么做?”
他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那些复杂的波形图和意识场模型,最后回到父亲脸上:“既然过去那种粗暴的‘链接’方式被证明是灾难性的错误。现在,在知道了风险、知道了代价之后……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更安全、更可控的方式?一种既能尝试沟通,又能最大限度规避风险的方法?”
杨尘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凝滞的悲伤与对峙。李婉如的啜泣声停了,她惊愕地抬头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杨伟国眼中那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瞬间被点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科研人员被核心问题激发时的、锐利无比的光芒。
“规避风险……”杨伟国低声重复着,他猛地转身,手指再次在控制台上飞舞。幽蓝的光线映照着他急速思考而显得异常专注的侧脸。“同频是关键……但同频不等于‘吞噬’或‘覆盖’……或许……或许可以建立一种‘缓冲区’?一种‘意识防火墙’?”
全息投影上,代表杨尘意识波长的金色线条和一条标注为“艾莉-永恒波长(残存)”的、带着强烈哀恸波动的暗红色线条被单独提取出来。杨伟国的手指如同指挥家般快速划动,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小能量回路构成的虚拟装置模型开始在两股波长之间构建。
“看这里!”他指着模型中几个关键节点,语速飞快,“利用我们解析外星核心得到的‘时空涟漪稳定器’原理,或许能在你的意识场与目标波长之间,构建一个动态的‘谐振腔’和‘波长过滤器’!它的作用不是强行融合,而是像一个精密的共鸣室,只允许特定频率、特定强度的‘根音’级信息通过,屏蔽掉那些足以撕裂意识的能量洪流和垃圾信息!同时……”他又调出另一个模块,“借鉴‘蓝皮书计划’档案里提到的那种‘意识锚定技术’——虽然原始粗糙,但原理有共通之处——可以尝试在你的意识深层预设一个强力的‘归航信标’,一旦检测到意识场稳定性跌破临界阈值,立刻强行切断链接,将你的核心意识拉回!”
模型在投影中飞速旋转、完善,闪烁着代表不同功能模块的光芒。杨伟国的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在绝望的迷途中突然看到了熹微的曙光。
“但这只是理论模型!”李伟国猛地停下操作,目光如炬地看向杨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尘儿!这需要你对自身意识波长的绝对掌控!需要你能在链接过程中,精确地感知、引导、甚至微调你‘心跳’的频率,让它无限趋近于那个‘永恒波长’的核心频率!这就像……在狂暴的宇宙风暴中,用一根发丝去拨动另一根发丝,让它们发出完全一致的音调!任何一丝杂念、一点情绪的剧烈波动、甚至生理上的不适,都可能导致谐振腔失衡,防火墙崩溃!”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险……依然存在。而且,这种尝试本身,就是对未知的再次挑战。我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书房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那复杂的虚拟模型在幽蓝的光线下静静旋转,以及培养舱内,那外星生命体的光晕,似乎随着杨伟国的描述,流转得更加……柔和了?仿佛带着一丝赞许,一丝期待。
杨尘的目光从父亲凝重的脸上,移到那个闪烁着希望与危险光芒的模型上,最后,落回自己微微握紧的拳头。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只星光巨手的温暖。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告诉我具体步骤,父亲。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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