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星轨之问验真知
第二十九章:星轨之问验真知
昆仑山腹地的清晨,寒气仿佛能凝结成霜。月氏部落的星辰殿前,那座以巨大黑石垒砌的观星台在稀薄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台上镌刻的奇异星图与中原所见大不相同,除了隐约可辨的二十八宿轮廓,更多是些狰狞的兽形星官与蜿蜒的星河图案。
大祭司星轨立于高台中央,黑袍上以银线绣出的星芒在微明中流动。他没有看刚刚被赤焰卫带来的三名中原人,目光始终望着远方雪山顶上最后几颗未褪的星辰。
“东来的客人。”星轨的声音像是从雪山缝隙里吹来的风,“月氏的规矩——要触碰观星镜,先要证明你们看得懂星辰的语言。”
他手中的月光石法杖轻轻顿地,观星台中央的墨玉星图突然亮起微光,那些镶嵌的金银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在墨色底子上缓缓流转。
“第一个问题。”星轨终于转身,那双看透无数星夜的眼睛扫过三人,“这些天,北方的‘狼星’特别亮,亮得反常。按照祖辈传下的记载,这种异象通常预示着什么?说说你们的看法。”
卫的脸色因为内伤未愈显得苍白,他上前一步,执礼时宽袖在寒风中微颤:“大祭司明鉴。在中原星象中,狼星主兵戈。但晚辈观此地星图与中原颇有差异,不知月氏星野中,狼星对应何方?”
这是个稳妥的回答。星轨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法杖轻点星图北隅。一颗格外明亮的银色星子骤然放光,其下连绵的山脉轮廓在墨玉上显现。
“狼星照着的,是祁连山以北的草原。”星轨的声音平缓,“那些游牧的匈奴人,他们的祭坛就设在那片星空下。”
卫若有所思。他想起在咸阳时听过的传闻,说北方的匈奴人崇拜狼星,每逢其大亮便要南下劫掠。但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仔细观察着星图上狼星与周边星官的位置关系。
“狼星属金,主杀伐。”卫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其光芒大盛,依常理确主兵事将起。但……”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狼星光芒边缘隐隐泛着不正常的赤色,“这星芒中带着血色,恐怕不单单是寻常的战事。晚辈推测,匈奴人可能正在举行某种大规模的血祭,或是……他们的部族中出现了能够引动星力的人物。”
一直沉默的荆忽然开口:“大祭司,这异常的血光,会不会和东边的事情有关?”他怀中的随侯珠正在微微发热,“我们在骊山时,也见过类似的血色星光。”
星轨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荆身上:“继续说。”
“骊山的龙脉被强行改道时,夜空中的星辰也曾泛起这样的血色。”荆回忆起地宫中那些不眠的夜晚,“徐福说过,当大地的脉络被强行扭曲时,星辰也会示警。既然昆仑与骊山的地脉相通,那么骊山的异动,或许也会在狼星上显现。”
梓轻轻嗅了嗅空气,低声道:“这几天风从北边来时,带着不寻常的腥气。如果是大规模的血祭,应该会持续数日。”
星轨静默片刻,墨玉星图上的狼星渐渐暗淡下去。
“三天前,匈奴的单于在祁连山下祭天,用了一百匹白马、一百个俘虏的血。”星轨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他们的新任大巫,据说能听懂狼星的启示。月氏的斥候昨天才传回这个消息。”
他顿了顿,算是认可了他们的判断:“你们注意到了星芒中的血色,也想到了东西地脉的关联,这一问算你们过了。”
台下侍立的月氏长老中传来细微的骚动。显然,能够通过星轨第一问的外来人并不多。
星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法杖再挥,星图流转,显出北斗七星的图案。但与中原常见的斗形不同,这里的北斗被描绘成七头环绕极星的雪豹。
“第二个问题。”星轨说,“北斗指引四季,但先辈的笔记里记载,每隔六十年,北斗的斗柄会偏离它应该在的位置一指宽。而每一次发生这种偏移,圣山上的雪线就会下降三尺。告诉我,为什么星辰的偏移,会改变雪线的高低?”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加玄奥。连台下的月氏长老们都露出凝神思索的神情。
卫的额角渗出细汗。他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如此具体的记载。北斗偏移一指,雪线下降三尺——这听起来像是神话传说。
“晚辈以为……”卫艰难地开口,“或许不是北斗星真的移动了,而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在微微倾斜?”
这个想法太大胆,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星轨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等着他继续。
卫鼓起勇气:“如果昆仑山的地脉因为某种周期性的变化,导致整片山脉的高度发生细微改变,那么从地面上看北斗,位置就会有所偏移。而地脉的变化,也会影响气候,导致雪线下降。”
荆忽然单膝跪地,将手掌贴在观星台的黑石地面上。随侯珠在他怀中发出温润的光晕。
“大祭司,”荆抬头,“不是山在动,是地脉里的‘气’在变化。”他努力描述着通过随侯珠感知到的微妙讯息,“地脉中的气息每隔一个甲子会有一次盛衰,当气息衰微时,山体虽然依旧,但滋养冰雪的地脉之气不足,所以雪线会下降。而地脉之气的盛衰,也会影响我们对星辰方位的观测……”
他说的有些混乱,但星轨听懂了。
梓想起在赤堇山温泉的见闻,补充道:“就像温泉的水位会随着地气变化而涨落。地气充沛时,泉水汩汩;地气衰弱时,泉眼干涸。想必这昆仑雪线,也是同理。”
星轨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最后停在荆还按在地上的那只手上。 “地脉之气……”他重复着这个词,第一次露出类似笑容的表情,“你们中原人喜欢把简单的事情说得很复杂。不过,意思差不多。” 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人,声音提高:“上一任大祭司在世时,正好是一个甲子前。他的笔记里写着,那一年北斗偏移一指,雪线下降三尺。而现在——” 所有月氏人都抬头望向远处雪山。那些原本应该被白雪覆盖的山脊,此刻裸露着青黑色的岩石。 “雪线又开始下降了。”星轨说,“而北斗的偏移,就在这三个晚上发生。” 长老们发出低低的惊呼,显然很多人也是刚刚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 星轨转回身,墨玉星图再次变幻。这一次,显现的是弯弯的月牙,被一群蛇形星官环绕。 “最后一个问题。”星轨的声音低沉下来,“月牙被困在群蛇之中,这是‘月蚀’的预兆。但这一次的月蚀不同,它发生在‘鬼宿’过顶之时。告诉我,该如何化解这场即将到来的灾厄?”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星象的范畴,触及了占卜与祭祀的领域。 卫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知道月氏人极其重视月蚀,视为大凶之兆。而鬼宿主死丧,两者相叠,在月氏人看来恐怕是灭顶之灾。 “按照月氏的传统,”一个苍老的长老在台下开口,“遇到这样的星象,应该用纯白的牦牛和处子的血祭祀月神。” 其他长老纷纷点头,这是他们世代相传的做法。 星轨不看他们,只看着三个中原人:“你们呢?中原的智者会怎么做?” 荆感觉到随侯珠在发烫,一种明悟涌上心头。他想起在瑶池水面上看到的景象,想起赤堇山石刻上记载的往事。 “不能祭祀。”荆脱口而出,“越是祭祀,灾厄越大。”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长老们怒目而视,连赤焰卫都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星轨抬手止住骚动:“为什么?” “地脉已经紊乱,就像受伤的野兽。”荆努力组织着语言,“这个时候用血祭祀,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只会让情况更糟。月蚀不是原因,是结果——是地脉紊乱导致星辰失序的表现。” 卫也明白过来:“我们应该治本,而不是治标。平息地脉的紊乱,月蚀的灾厄自然化解。” 梓想起徐无咎的嘱咐,轻声道:“或许……我们应该去找到观星镜,用它来调理地脉,而不是在这里讨论用什么祭祀。” 星轨静静地听着,月光石法杖在墨玉星图上轻轻移动。那弯被困的月牙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蛇形星官向后退去。 “六十年前,上一任大祭司也说过同样的话。”星轨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清晨清晰可闻,“那时月氏还在河西放牧,他坚持不祭祀,而是带着观星镜去了昆仑之巅。那一年,月蚀如期而至,但月氏没有死一个人,只是损失了些牛羊。” 他抬起眼,看着三个年轻人:“长老们至今还认为,那是因为月神格外开恩。” 荆感觉到怀中的随侯珠不再发烫,而是散发出温和的暖意,仿佛在赞同他们的选择。 “智之试炼,你们通过了。”星轨终于宣布,“你们证明了你们不是只会死记硬背的学者,而是真正懂得天地运行之道的人。” 但不等他们松口气,星轨的语气又严肃起来:“但智慧只是开始。通往观星镜的路上,还有力量的试炼。而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望向部落外围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骚动声。 “幽泉长老和他的人已经到了山门外。”星轨说,“他带着骊山的信物,声称如果我不交出你们,就要‘唤醒’昆仑沉睡的古物。” 赤焰卫队长快步上台,在星轨耳边低语。星轨听完,对三人道: “他带来了一面铜镜,上面刻着骊山的龙纹。那镜子正在发光,与圣山深处的某个东西产生了共鸣。” 荆下意识地按住怀中的随侯珠。珠子正在微微震动,不是往常的温热,而是一种警示般的颤动。 星轨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我们去‘鹰愁涧’,进行下一场试炼。” 晨光终于完全照亮了昆仑群峰,但在那耀眼的白雪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