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鹰愁涧力试锋芒

一个时辰的休憩短暂得如同雪狮掠过山脊的影子。荆、卫、梓被允许在星辰殿侧翼一间燃着炭火的石屋内稍作调整。赤焰卫送来掺了蜂蜜的温热马奶和烤饼，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怀中的随侯珠持续传来一种低沉而急促的震动，仿佛在应和着远方某种不断逼近的威胁。

“幽泉带来的那面骊山铜镜，”卫撕下一小块烤饼，却没有送入口中，“能与昆仑深处的‘古物’共鸣……难道除了观星镜，这昆仑山中，还封存着其他与秦地龙脉相关的东西？”

梓将马奶递给脸色依旧不佳的卫，眉头紧锁：“徐无咎前辈的竹简中，可有提及？”

卫摇头：“竹简多言地脉调理与观测，对具体器物提及甚少。但骊山工程浩大，动用方士、工匠无数，其中或有分流至西域者，亦未可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担忧的是，幽泉并非盲目而来，他手中那面铜镜，恐怕是开启或控制某处关键所在的‘钥匙’。”

荆沉默地摩挲着随侯珠，珠体在他掌心微微发烫。“珠子在示警，”他抬起眼，“不是对幽泉本人，而是对他手中的镜子，以及……镜子所指向的那个‘古物’。那东西若被唤醒，绝非好事。”

石屋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赤焰卫队长那冰冷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时辰已到，大祭司在鹰愁涧等候。”

鹰愁涧位于赤焰山主峰背面，是一道被万年冰川侵蚀而成的巨大裂谷。尚未走近，便觉寒气逼人，狂风从裂谷深处呼啸而上，带着冰屑与碎石，发出如同万千鬼魂哭嚎的尖啸。裂谷边缘，仅有几条窄如羊肠、覆满冰凌的天然石梁横跨两岸，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传来冰河奔流的轰鸣。

星轨大祭司站在裂谷边缘，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卷入深渊。他身后，跟着四名手持奇异骨杖、脸上涂满赭石彩纹的月氏巫祝。

“力之试炼，很简单。”星轨的声音在风啸中依然清晰，“从此岸，到达彼岸。途中，不得借助任何工具，不得伤害守护者。”

他所说的“守护者”，此刻正盘旋在裂谷上空——那是三只体型硕大无比的金雕，翼展几近丈许，翎羽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们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裂谷上方的狭窄空间，发出威慑性的唳鸣。更令人心悸的是，裂谷两侧的冰壁上，隐约可见一些大小不一的洞穴，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幽绿的眼睛在闪烁。

“金雕只是明处的守卫，”星轨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冰壁洞穴中的雪猞，才是真正的杀手。它们速度极快，爪牙含有能麻痹猎物的寒毒。被它们拖入洞穴，便是尸骨无存。”

一名巫祝上前，将三枚用某种黑色石头打磨而成的薄片递给荆、卫、梓。“含在舌下，可暂时抵御裂谷中的‘失魂风’，此风能惑人心智，令人产生幻听幻视，失足坠落。”

卫看着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滑溜石梁，又看了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肩膀，脸色更加难看。他虽通晓百家，但并非以武力见长。梓亦是医者，身手敏捷却缺乏应对此种险境的经验。

荆将石片含入口中，一股辛辣清凉之意直冲头顶，顿时觉得周遭刺耳的风啸似乎减弱了些许。“我先过。”他沉声道，目光扫过那三只蓄势待发的金雕和冰壁上若隐若现的幽绿光点，“卫兄，梓姑娘，你们看我如何通过，再寻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第一条石梁。冰风立刻如刀般割来，石梁上的冰层滑不留足。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身体重心压低，几乎贴着石梁移动。

刚行至石梁中段，一只金雕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俯冲而下，铁钩般的利爪直抓荆的头顶！荆早有防备，在利爪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滑，险险避开。金雕一击不中，双翅扇动，带起一阵强劲的乱流，试图将他吹落。

荆稳住身形，并未与金雕纠缠，继续向前。他注意到，金雕的攻击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并非一味猛攻，更像是在驱赶或测试。

就在他即将到达第一段石梁尽头，准备跃向三丈开外的另一段稍宽石梁时，异变陡生！旁边冰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洞穴中，一道灰影如闪电般射出，直扑荆的咽喉！那是一只体型堪比猎豹的雪猞，通体雪白，唯有四爪和耳尖呈黑色，一双幽绿的眼睛充满了残忍与饥饿。

荆瞳孔骤缩，雪猞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的随侯珠猛然爆发出灼热！并非攻击，而是释放出一股浑厚、温润如大地般的气息，形成一个微不可察的力场。

那疾扑而来的雪猞，在触及这力场的瞬间，动作明显一滞，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困惑与……畏惧？它那必杀的一扑竟然偏了方向，利爪擦着荆的肩头划过，撕下一片衣襟，随即落入下方深渊，只留下一声短促的嘶鸣。

荆趁机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第二段石梁上。他心有余悸，明白刚才是随侯珠蕴含的“大地之心”的气息，短暂干扰了这依赖冰雪与杀戮生存的凶兽。

对岸，星轨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荆不敢停留，继续前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更加注重运用随侯珠的气息来干扰靠近的雪猞，同时灵活躲避金雕的扑击。过程依旧凶险万分，几次险些滑落，或被金雕的翅膀扫中，但总算有惊无险，最终抵达了对岸。

他转身，向对岸的卫和梓示意。

卫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旅程，脸色发白，但他深吸一口气，将黑色石片紧紧含住，也踏上了石梁。他的步伐不如荆稳健，肩伤更是影响了他的平衡。一只金雕看出他的虚弱，攻击更加频繁。卫只能依靠灵活的身法和偶尔投出的随身携带的算筹（一种计算用的小木棍）干扰金雕的视线，艰难前行。

在跃向第二段石梁时，他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深渊坠去！对岸的荆和梓同时惊呼！

危急关头，卫用未受伤的手臂死死扣住了石梁边缘，整个人悬在半空。下方寒气上涌，失魂风在他耳边疯狂尖啸。一只雪猞从洞穴中探出头，幽绿的眼睛盯着这唾手可得的猎物。

就在雪猞即将扑出的瞬间，对岸的梓忽然从药囊中抓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用尽全力向卫所在的方位撒去。那粉末被狂风卷着，飘向冰壁洞穴。雪猞闻到那气味，立刻打了个喷嚏，厌恶地缩回了头。

卫趁此机会，用尽力气翻上石梁，剧烈喘息。他感激地看了梓一眼，继续完成剩下的路程，虽然狼狈，但终究安全抵达对岸。

现在，只剩下梓一人。

梓看着脚下深渊，听着呼啸的风声和凶禽猛兽的嘶鸣，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作为一名医者，她深知恐惧是最大的敌人。她没有像荆那样快速突进，也没有像卫那样依赖巧劲，而是采取了一种极其独特的方式。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稳定，仿佛脚下不是夺命险境，而是寻常道路。当金雕俯冲时，她并不慌乱躲闪，而是从药囊中取出几颗丹丸，看准时机弹向金雕。丹丸爆开，散发出刺鼻的辛辣气味，让金雕烦躁地鸣叫，攻击也变得犹豫。

更神奇的是，对于冰壁洞穴中窥伺的雪猞，她似乎能提前感知到它们的动向。每当有雪猞准备扑击时，她总会提前洒出一些不同颜色、不同气味的药粉，或是让雪猞打喷嚏，或是让它们暂时失去方向感，甚至有一种药粉能让它们互相攻击起来。

她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精灵，凭借着对药物和生灵习性的深刻理解，以一种看似最柔弱，实则最有效的方式，一步步穿越了这天堑险境。当她最终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甚至连呼吸都未见太多紊乱。

星轨看着安然抵达的三人，尤其是最后过来的梓，目光深邃。“以智慧驾驭力量，亦是力量的一种。你们三人，各有所长，互补不足，很好。”

他示意一名巫祝上前。那名巫祝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牛角号，走到裂谷边缘，吹响了一种低沉而悠远的号角。

号声在裂谷中回荡，奇异的是，原本盘旋肆虐的金雕闻声后，竟纷纷收敛翅膀，落回了崖壁上的巢穴。冰壁洞穴中那些幽绿的眼睛也逐一熄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力之试炼，通过。”星轨宣布，“你们证明了拥有在绝境中生存，并抵达目的地的能力与意志。”

他话锋一转，指向裂谷对面更深处那座被永恒冰雪覆盖的巍峨山峰：“观星镜，就在那座‘天谕峰’顶的祭坛上。但通往峰顶的最后一段路，需要你们自己寻找。记住，‘心之所向，星之所指引’。”

就在这时，一名赤焰卫踉跄着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奔来，身上带着伤，急切地向星轨禀报。

星轨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转向荆三人，语气凝重：“幽泉动用那面铜镜了。他不知以何种方法，绕开了赤焰卫的防线，直接出现在‘葬骨冰原’边缘。铜镜的光芒唤醒了冰原下沉睡的‘冰傀’……那是上古之战遗留的怪物，没有生命，不知疼痛，只知杀戮。它们正朝着天谕峰而来。”

前路未明，后患已至。刚刚通过试炼的短暂轻松瞬间荡然无存。荆能感觉到，怀中的随侯珠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动着，既是对那面骊山铜镜的强烈排斥，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由冰原怪物带来的毁灭气息的深深警示。

天谕峰看似近在眼前，通往峰顶的路却隐藏在冰雪与迷雾之中。而身后，冰冷的死亡洪流，正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