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龙纹现世惊始皇
第二章:龙纹现世惊始皇
陨星坠落后的泰山行营,肃杀如临大敌。方才天穹撕裂的巨响和大地震颤的余威,仍牢牢攫住每个人的心神。
临时辟出的皇帝行宫大帐,犹如黑色巨兽匍匐于山巅。帐外,玄色旌旗在愈刮愈烈的山风中疯狂卷动,抽打出连续不断的沉闷噼啪声。执戟郎官按班林立,甲胄森然,面孔在跳动的火把光影下如同石刻,唯有偶尔扫向远方陨坑方向的眼珠转动,泄露着压抑不住的好奇与惊惧。空气中混杂着山间的寒冽、泥土的潮气,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随风断续飘来的焦糊怪味,挑动着人们紧绷的神经。
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凝成实质。
秦始皇嬴政背对着帐门,身姿如岳峙渊渟,矗立在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缣帛地图上,朱砂与金粉勾勒的帝国版图壮阔无匹,但他深邃的目光却并未流连于这功业象征,仿佛已穿透帐幕,锁死了那片被严密看守的陨落之地。
御案上,一盏精铜雁足灯焰心稳定,清亮的火光驱散了帐内原有的暖香,也稍稍压下了那缕总是若有若无缠绕在皇帝身边的丹石药气。灯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帐幕上,无声地扩张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上卿蒙毅与中车府令赵高分立两侧。蒙毅全身甲胄未解,连沾染尘土的披风都依旧系着,一手习惯性地虚按在剑柄之上,目光低垂,面容刚毅如常,唯有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赵高则换上了深紫官袍,姿态恭谨,微微躬身,双手交叠,眼观鼻,鼻观心,但那偶尔急速轻颤一下的眼睫,显出其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只有帐外风声呜咽,旗幡猎猎。
蓦地,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帐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压低嗓音的简短盘问与确认。
蒙毅的肩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赵高的耳朵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
始皇帝的身影纹丝未动,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报——!”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与激动之情的长音划破帐外沉寂,“陛下!陨星之物已送至营外!”
嬴政缓缓地,如同山峦转势,转过身来。
灯光映亮了他的面容。脸色较之车中似乎更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不再是平日的深邃威重,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冰封之下涌动着足以熔炼金石的炽热渴望。他没有立刻言语,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蒙毅与赵高。
蒙毅立即躬身抱拳:“陛下,臣请旨先行查验,以防不测。”
赵高几乎同时上前半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陛下,天物莫测,吉凶难料,是否先让随行的太卜与方士们……”
“抬进来。”嬴政的声音平稳响起,截断了他们的话。那语调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不容丝毫置疑、不容半分拖延的绝对意志,仿佛这三个字已在他胸中锤锻了千年。“朕,要亲眼看。”
“遵旨!”帐外军士轰然应命。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是多人协力搬运重物的闷响。帐帘被两名郎官高高掀起,凛冽山风瞬间涌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摆,帐内光影乱颤。
四名精悍的黑甲卫士,用两根粗壮铜杠,抬着一件被厚实玄色锦缎层层包裹的物体,沉稳踏入。那物件显然极重,压得铜杠微微弯曲,卫士们的臂肌虬结贲张,脚步落在厚毡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他们将重物小心翼翼安置在御案前空处,动作轻缓,如同安置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卸载一枚随时可能爆开的惊雷。
锦缎包裹落地时,发出一声扎实的闷响,显示出内里物的坚实与分量。
嬴政的目光如磁石附铁,瞬间牢牢吸附在那团锦缎之上。他略一挥手。
卫士与郎官们如蒙大赦,屏息垂首,躬身疾退,帐帘随之落下,再次隔绝内外。
大帐之内,只剩下帝国权力顶峰的三人,与这天外而来的不速之客。
灯光重新稳定,静静照耀。
“打开。”嬴政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蒙毅毫不迟疑,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开始利落地解开封裹的锦缎。赵高也悄无声息地凑近两步,站在一个既能看清又能随时应变的位置,眼睛睁得极大,呼吸都屏住了。
锦缎一层层褪下。
最先露出的是边缘一些熔融冷凝的怪异石屑,黝黑泛着琉璃光泽,绝非世间常见岩矿。当最后一层覆盖物被掀开,那“异物”的全貌,终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三人目光之下。
帐内陷入了一刹那绝对的死寂。
连蒙毅这等见惯生死奇观的悍将,瞳孔也是骤然一缩!赵高更是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死死用手捂住了嘴,才将那声惊呼硬生生堵了回去。
那并非预想中奇形怪状的矿瘤或焦炭。
那赫然是一块形状近乎规整的长方体石板!
石板通体呈现一种暗沉至极的玄黑色,材质非金非石,触目便觉一股幽深寒意,表面光滑如镜,甚至能模糊映出人影与灯火的扭曲倒影。长约三尺,宽逾一尺半,厚近半尺。最令人骇异的,并非它历经天火撞击仍大体完好,而是其表面——
石板的表面,竟天然生有一幅图案!
那图案绝非后天雕刻或绘制,更像是从石质内部自然生长而出,与石板本身浑若一体。线条是一种比基底更深沉、幽邃得仿佛能吸噬光线的暗黑色,但若稍稍转动视角,又在灯下泛起一丝极微妙、难以捕捉的暗金幽光。
图案的主体,正是一条蜿蜒盘绕、矫捷飞腾的龙!
此龙形态古奥苍劲,与现今青铜器上常见的任何龙纹皆然不同。它角似鹿非鹿,头似驼非驼,眼瞳处虽无镶嵌,却自然形成一种睥睨怒视之威;项如灵蛇,腹藏蜃气,鳞甲分明似鱼又似龙,爪牙锋利如鹰如虎。整体盘曲之间,充满了一种原始、磅礴、近乎蛮荒的神秘力量感,仿佛下一瞬就要裂石而出,咆哮寰宇!
而在龙身环绕的中心,龙爪微拱之处,隐约可见几个更加古老、晦涩难明的符号。那绝非七国任何文字,甚至比殷商甲骨、西周钟鼎文更加难以辨识,笔划结构间似暗合星辰运转,又似蕴藏着天地初开的某种秘辛。
整块石板散发着一股苍凉、威严、神圣,却又隐隐令人不安的气息。它静默地置于此地,却仿佛重逾千钧,压得帐内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龙……龙纹!”赵高终于忍不住,声音尖细微颤,充满了惊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陛下!天降龙纹!此乃…此乃天佑大秦,祥瑞之兆啊!”他几乎要屈膝拜倒。
蒙毅眉头紧锁,他的目光更多落在那些熔蚀痕迹和石板诡异的材质上。戎马生涯赋予他对危险的直觉远胜对祥瑞的期待。这东西透着一股邪异的沉重感,那龙形虽威猛,却总觉逼人太甚。他沉声道:“陛下,此物坚不可摧,天火难损,来历绝非寻常。是否应立刻召集博学之士……”
他的话,再次被无声地打断了。
嬴政不知何时已迈步上前,走到了石板之前。他的步伐缓慢而稳定,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那暗黑龙纹。
他忽略了赵高的谀词,也仿佛未曾听闻蒙毅的谏言。
他在石板前站定,微微倾身。灯光从他侧后方照来,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灼灼生光,死死盯住那条仿佛在幽石深处游动的龙。
他伸出手——那双执掌乾坤、决断天下、略显苍白而指节分明的手,指尖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极度渴望下的兴奋。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石板上那暗黑龙纹的鳞片。
冰寒!
一种刺入骨髓、几乎能冻结血液的极致冰冷,顺指尖瞬间窜入!与此同时,却又有一股奇异的、微弱的灼热感,从接触点反馈回来,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诡异地交织缠绕!
嬴政猛地吸了一口气,手下意识蜷缩欲退,但下一刻,他已更加坚定地、将整个手掌覆压了下去,紧紧按在那龙纹之上!
就在他掌心完全贴合龙纹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似源自九幽又似来自九天之外的嗡鸣,仿佛自石板内部极深处响起!那声音极微极轻,却清晰无比地钻入帐内三人的耳膜,震得人心头发麻,气血微涌。
石板表面,那些深邃的龙纹线条,竟极其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瞬!那暗金色的幽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真切地落入了紧紧盯视的三人眼中。
嬴政的身体剧烈一震!他猛地挺直脊背,脸上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极度震惊之色!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放大,仿佛透过这冰冷的石板,窥见了某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或许是星河崩毁,或许是沧海桑田,或许是……永恒不朽的微光?
这一切的发生,仅在呼吸之间。
当蒙毅和赵高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时,嬴政已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他的手依然按在石板上,但脸上的震惊已被一种更深沉、更炽烈、近乎绝对的占有欲所取代。
他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五指紧紧攥握,指甲深掐入掌。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蒙毅和赵高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压迫力,让久经战阵的蒙毅和心思诡谲的赵高都感到脊背生寒。
“今日帐内之事,”嬴政开口,声音低沉而缓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分量,砸入听者心神,“所见之物,所闻之声,倘有半字泄露于外……”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弥漫开的冰冷杀意,让帐内温度骤降,连灯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蒙毅与赵高同时深深躬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肃穆:“臣(奴臣)谨记!死不敢泄!”
嬴政几不可察地颔首。他的目光再次流连于龙纹石板之上,充满了审视与占有。
“传朕旨意。”他命令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绝对威严,“泰山周边百里,即刻严密封锁。陨坑之地,继续深掘,每一粒砂石都给朕仔细筛检,不得遗漏任何异物。”
“遵命!”
“召所有随行的阴阳家、道家高人,以及通晓古籍、方技、奇物之人,于偏帐候命。无朕亲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此物三步之内!”
“遵命!”
“准备车驾,”嬴政的最后一道命令,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动摇的决心,“将此物……妥善包裹,万勿震动。即日启程,返回咸阳!”
他的目光最后烙在那沉默的龙纹石板上,眼底深处,似有烈焰升腾,又似有无底深潭。
“上天既降下此物,朕,必要穷尽其秘!”
帐外,山风呼啸更烈,卷过苍茫山峦,犹如无数古老魂灵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似警示,似叹息。
龙纹现世,是祥瑞之始,还是劫难之端?无人能断。 但历史的巨轮,已在泰山之巅,被这块天外而来的神秘石板,撬动了原有的轨迹,向着一个波谲云诡、关乎长生劫数的未来,轰然驶去。那横贯万古的誓约,似乎于此,悄然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