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石板松动的轻响尚未散去，林寒已将长剑横于身前，剑尖点地，身形微沉。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急于查探，只是缓缓抬起左足，向侧方挪了半步，避开那片不稳的岩层。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渗入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右臂的伤口在方才跃涧时再度撕裂，布条已被血浸透，滴滴答答落在苔藓上，留下一串暗红印记。

山路陡峭，雾气未散，前方路径隐在湿漉漉的藤蔓之后。他以剑为杖，一步步向前推进，每走十步便停顿片刻，借《太虚剑经》中一段凝神法门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灵力近乎枯竭，识海混沌，唯有那一句“焚心为火”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如钟鸣不绝。

日头渐斜，山风转凉。一道断涧横亘前方，宽约三丈，下方乱石嶙峋，水流湍急。林寒深吸一口气，将玉匣紧贴胸口，左手握剑插入岩缝借力，右腿猛蹬，腾空而起。落地瞬间，左膝旧伤崩裂，剧痛如刀绞，整个人跪倒在碎石堆上，膝盖砸出一圈尘灰。

他没倒下。

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枚回气丹，咬碎吞下。药力化开，一股暖流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抬头望去，远处山谷入口的轮廓终于浮现于薄雾之中——两块巨岩夹道而立，中间幽径蜿蜒深入，正是归途终点。

他撑剑起身，拖着伤腿，一步步踏入谷中。

刚过山门，身影便晃了晃，终是支撑不住，单膝触地，长剑插进泥土才未彻底跌倒。不远处石屋门户轻启，莫开言快步而出，三指扣住其腕脉，眉头骤锁。

“筋骨断裂三处，血气逆行。”声音低沉，却无责备之意。

林寒咬牙，从怀中取出玉匣，递上前：“参……取到了。”

莫开言接过，指尖抚过匣面符纹，确认封印完好，随即并指如刃，在林寒肩井、曲池、合谷三穴连点数下，血流稍缓。他未再多言，扶起弟子，将其带至屋后药池旁。

池中灵液早已备好，清水般澄澈。莫开言打开玉匣，取出地脉参——通体赤红，根须缠金，甫一暴露空气，便有淡淡灵气溢出。他将其投入池心，再取出早已备好的百年龙血藤、玄阳根、铁骨草等辅药，依次投入鼎炉，以真火熬炼。

三刻钟后，药香弥漫，池水由清转赤，继而泛起金光，蒸腾热气中隐约可见符文流转。整池液体如熔金沸腾，却不外溢一分。

“此汤可洗髓伐骨，重塑肉身。”莫开言沉声道，“但药力极烈，寻常人入池不过半息便会经脉爆裂。你重伤未愈，若强行淬体，九死一生。”

林寒已褪去外袍，露出满身伤痕，右臂包扎处血迹斑斑。“我撑得住。”

他直视莫开言，“每一夜，我都梦见父亲倒下的地方。我不突破，就永远只能溃逃。”

莫开言默然片刻，终是点头：“入池吧。我在旁守着，若你昏厥，我会立刻将你捞出。但记住——一旦入浴，便不能再退。”

林寒迈步踏入池中。

刹那间，滚烫如烙铁般的剧痛自脚底窜上脊背，全身肌肉猛然抽搐，冷汗与污血瞬间浮出水面，混成一片黑浊。他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牙齿几乎咬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挺住。”莫开言立于池边，目光如炬，“药力已入经络，此刻退出，前功尽弃。”

林寒低头看去，池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透皮肤，金色细流沿着手臂血管游走，所过之处，旧伤隐隐作响，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皮下穿刺。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因寒冷，而是每一寸肌理都在被强行撕裂、重组。

第一日，他在池中坐了整整六个时辰，直到意识模糊，才被莫开言强行拉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石床上，全身覆盖一层黑色油垢，散发腐臭。清洗后再次入池，痛苦更甚。

第二日，皮下鼓胀如虫爬行，经脉灼烧感加剧，几次险些失控跃出。他靠回忆家族覆灭那一夜的火焰来维持清醒——恨意成了唯一的镇痛剂。

第三日，剧痛渐缓，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滋养之感。断裂的肌腱开始愈合，骨骼密度明显增强，皮肤泛出玉石般的光泽。莫开言检查其脉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第五日起，无需引导，灵力每到子时便自动循环周身，运转速度远超从前。肉身对灵力的承载能力大幅提升，仿佛原本狭窄的河道被拓宽成江。

第七日清晨，林寒破水而出。

水珠顺着他精瘦却充满爆发力的身躯滑落，肌肉线条如刀刻斧凿，每一寸都蕴含着压缩到极致的力量。他站定池边，双目开阖之间，精光一闪即逝。转身一拳轰向身后石壁——

轰！

碎石四溅，墙面凹陷尺许，裂缝蛛网般蔓延，整座山谷嗡鸣震荡，鸟雀惊飞。

莫开言负手而立，未语，只是轻轻点头。

当晚，林寒盘坐于静室门前青石台上，呼吸绵长均匀，气息沉入丹田深处，再无滞涩。七日药浴，不仅修复所有暗伤，更使肉身强度达到通力境门槛。五脏六腑皆被灵力温养重塑，宛如新生。

他闭目调息，体内灵力如溪流汇川，静静积蓄。

明日即可闭关，冲击通力境。

夜风拂过山谷，吹动他披在肩上的白布残角，那是唯一未换下的旧物。他伸手抚过，指尖触到一处细微划痕——来自那夜斩杀墨鳞地蜥的剑柄磨损。

忽然，眉心一跳。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感应——仿佛体内某处隐藏的关窍正在微微震颤，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共鸣。他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银芒，旋即隐没。

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沿着鼻梁、下巴，最终坠下。

砸在掌心纹路上，溅开细微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