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躺在破屋的地上，掌心的血已经干了，黏在皮肤上像一层薄薄的壳。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盯着屋顶那道裂缝，月光从那里斜切下来，照在塌了一半的床脚上。刚才爬出去时蹭破的膝盖还在渗血，但他顾不上疼。脑子里全是林天浩递茶时的笑容，还有长老宣布裁决时那一句“天赋耗尽”。

他忽然抬手，用指甲在手臂上划了一下。

一道红痕立刻浮起，火辣辣地疼。可这疼让他清醒。

“我还活着。”他低声说，“只要还活着，就不是终点。”

他撑起身子，双肘压进地面，碎石硌得皮肉生疼。经脉断了，灵气流不动，连站都站不起来。但他记得小时候被族中子弟围殴后，也是这样一寸一寸爬回屋子的。那时候他就知道，低头换不来怜悯，只有站起来才能让人闭嘴。

这一次，也一样。

他拖着身子往外挪，衣服磨过泥地发出沙沙声。门是锁死的，但他早就在墙角挖了个小洞——昨夜就想逃，力气不够。现在他把肩膀卡进去，硬生生挤了出去，肩头刮掉一块皮，血混着汗往下淌。

外面风冷，残月挂在山巅，照得后山一片灰白。荒草长得比人高，踩进去窸窣作响。他知道这附近有些野药，虽然治不了断脉，但至少能止血续命。万一……真有哪味药能通经活络呢？

他不信命。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是废人，他也偏要走两步看看。

草丛深处有块青石，他靠上去喘口气，嘴里泛着铁锈味。视线开始发黑，耳朵嗡嗡响，像是有人在他脑袋里敲铜锣。他咬住下唇，用力到出血，才没让自己昏过去。

“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咧了咧嘴，居然笑了，“那些人连嘲我都得找新理由。”

正说着，前方树影下一团黑影缓缓浮现。

是个老人。

灰白头发披散着，穿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袍子，背对着他站在崖边，像是在看月亮。可那姿势太稳了，风吹不动衣角，连影子都像钉在地上。

林枫眯起眼。这地方怎么会有人？还是这种时候？

他想躲，可动一下膝盖就钻心地疼。干脆不躲了，盯着那人背影，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你是谁？守夜的？”

老人没回头，只轻轻说了句：“你肩上的图腾，是从哪儿来的？”

林枫一怔。“关你什么事？”

“血色战斧，左肩三寸，位置没错。”老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皱纹密布，眼神却亮得吓人，“二十年前我见过一次，那人在万族战场杀到最后，手里拎着半截龙骨当武器。”

林枫心头猛地一跳。“你在胡说什么？那图腾是我娘留下的刺青，从小就有。”

“哦？”老人走近几步，低头看他，“那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是她安排好的？被人下毒、经脉尽断、贬为杂役？她还挺会设计人生。”

林枫怒意上涌，想骂，却咳出一口血。

老人蹲下来，离他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像香，也不像药，倒像是烧过的竹简混着陈年墨汁。

“小子，你恨不恨？”

“你说呢？”林枫冷笑，“换你被人泼脏水、踢下台、当成笑话看，你还问我恨不恨？”

“恨得好。”老人点点头，“恨是火，能把死人烧活。怕就怕你认命，跪下去磕个头说‘我错了’，那才真完了。”

林枫盯着他，忽然觉得这老头有点意思。“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些？”

老人不答，反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东西。

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半，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捆着。看上去破得很彻底，随便一阵风都能吹散。

“拿着。”他说。

林枫没伸手。“为什么给我？”

“因为它等的人是你。”老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它认主的方式很特别——只对将死之人显形，只对不甘心的人开口。”

“它……会说话？”

“不会。”老人笑了，“但它会让你听见自己心里最不想听的声音。”

林枫犹豫片刻，终于伸手去接。

指尖刚碰上纸面，一股暖意顺着手指窜上来，像冬日里喝下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松快了些。他愣了一下：“这玩意儿……还真有点邪门。”

“邪门的东西才有用。”老人站起身，拍了拍袍子，“记住，别急着打开。等你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再看。不然，看了也是白看。”

林枫攥紧古卷，皱眉：“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让我怎么信你？”

“信不信不重要。”老人往后退了一步，身影竟渐渐淡了下去，像是雾气被风吹散，“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赌一把。赌这个破卷子能把你从泥里拉出来。”

“等等！”林枫猛地抬头，“你还没说你是谁！”

话音落时，原地已空无一人。

林枫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抱着那卷残破古籍，额头冷汗直流。刚才那人……真的是走过去的吗？还是直接消失了？

他低头看怀里的卷子，纸面粗糙，摸着像老树皮。可那股温热感还在，一圈圈往外散，竟让他原本麻木的手指有了知觉。

“不管你是谁……”他喃喃道，“既然敢把东西交给我，就得负责到底。”

他靠着青石慢慢起身，一条腿拖在地上，另一条勉强撑住身体。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停下。回到破屋那个洞口，他先把古卷塞进贴身衣襟，紧贴胸口，生怕丢了。

然后才艰难地钻回去。

屋里还是那副烂样，霉味扑鼻，墙角老鼠窜来窜去。他靠着墙坐下，喘着粗气，手却不自觉按在胸口。古卷贴着心口的位置，温度比刚才更高了些，像是怀里揣了块暖玉。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老者的话。

“将死之人显形……不甘心的人开口……”

他忽然睁开眼，低声道：“我不甘心。”

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墙上，震得屋梁抖了抖。

窗外残月依旧高悬，寒光照进屋内，落在他胸前那卷古籍的一角。焦黑的纸边微微翘起，露出底下一行极细的小字——

“以血启门，以命点灯。”

林枫没看见那行字。

他的手指正慢慢收紧，指甲缝里残留的血迹，一点一点渗进衣料，朝着古卷的方向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