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渊界,北域,玄云宗外门。
演武场上,人头攒动。
今日是外门弟子每月一次的测灵日,关乎着下个月的资源分配,更关乎着能否留在玄云宗这方寸之地,继续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梦。
青石垒砌的测灵碑高耸,古朴沧桑,碑身上密布着九道环形灵纹。此刻,碑底的两道半灵纹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映照着下方少年苍白而紧绷的脸。
“林昊,炼气期二层,中期。资源配额,下等。”
负责测灵的王执事声音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宣判了结果。
下方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又是他,三年了,还在炼气二层打转,真是我外门之耻。”
“听说和他同期入门的张师兄,上月已经突破到炼气四层,晋升内门了!”
“啧啧,浪费宗门资源,要我说,早该驱逐下山,免得占着名额。”
“小声点,他妹妹林婉倒是天赋不错,可惜……”
林昊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传来的刺痛却远不及那四面八方涌来的讥诮目光和话语。他低着头,默默从测灵碑上收回手,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指尖,连同那耻辱的“二层半”结果,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他不敢去看高台上那些或鄙夷或怜悯的眼神,更不敢去想下个月那点可怜的修炼资源,该如何支撑他和妹妹两人的用度。婉儿的寒症……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石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如同躲避秽物。他听见有人低声提到“矿役”,心头猛地一缩。
玄云宗规矩,连续三年测灵未达炼气三层者,要么自行下山,要么……被发配至宗门掌控的灵石矿脉,服十年苦役。那地方灵气稀薄混杂,终日暗无天日,劳作繁重,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三年之期,就在下个月。
回到位于外门最偏僻角落的简陋木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漏进的些许惨淡月光,勾勒出床榻上一个蜷缩的瘦小身影。
“哥……是你吗?”少女的声音虚弱,带着咳嗽后的沙哑。
林昊心中一痛,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快步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
“婉儿,醒了?感觉好些没?看,哥给你带了蜜枣糕,坊市李记的,你最爱吃的那家。”
油纸包打开,几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着甜香。这是他用昨天在后山砍了整整一天柴换来的几枚铜板买的。
林婉撑着想坐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但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林昊连忙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触手处是嶙峋的骨头和单薄的衣衫,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点亮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橘色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林婉毫无血色的脸,和她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隐忍与疲惫。
“哥,今天的测灵……”林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蜜枣糕,轻声问道。
林昊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挺好的,稳中有进。下个月的资源应该能多一些,到时候哥去给你换些好点的丹药,你的寒症一定能治好。”
他不敢说实话。婉儿心思敏感,若知道他即将被发配矿役,怕是宁可自己断了药,也不会再拖累他。
林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吃着糕点。哥哥的强颜欢笑,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她同样无力改变什么。这该死的寒症,拖累了哥哥太多太多。
夜深人静,林婉服过药后,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睡梦中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呻吟。
林昊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遥远的青渊界月,心中一片冰凉。
青渊界,灵气稀薄,修炼艰难。传说,此界有枷锁,万年无人能破界飞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这便是青渊界已知的修行路。可元婴已是传说,金丹便可称尊做祖。他这样的炼气二层,在真正的强者眼中,与蝼蚁何异?
他不甘心!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灵体,资源无数,高高在上?凭什么他和妹妹就要在这底层挣扎,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凭什么这青渊界,就是囚笼?万界……那传说中的无数世界,又是什么模样?真的只有达到一界巅峰,才能窥见下一界的风景吗?万界之主……那又该是何等存在?
这些念头,平日里他根本不敢深想,此刻却在绝望的浸泡下,疯狂滋生。
“力量……我需要力量!”他无声地嘶吼,胸腔里憋闷得快要炸开。
无论如何,不能去矿役!去了,婉儿怎么办?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记得后山禁地边缘,有一处废弃的洞府,据说是某位犯了门规的前辈被囚禁之所,早已荒废多年,平日里根本无人靠近。或许……那里会有些机缘?哪怕只是几块废弃的、蕴含些许灵气的石头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趁着浓重夜色,林昊如同鬼魅般溜出木屋,熟门熟路地避开几处巡夜弟子可能经过的路线,一头扎进了玄云宗后山莽莽的丛林之中。
夜间的山林,兽吼虫鸣不绝,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危险。他只有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体内那点稀薄灵力,连支撑一个最简单的照明术都勉强。他只能凭借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山路上跋涉。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足足跋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终于抵达目的地——一面布满枯藤和苔藓的陡峭山壁。拨开层层藤蔓,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显露出来,里面黑黝黝的,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以及一种岁月沉淀下的死寂。
洞内并不深,只有十余丈的样子,尽头是一个简陋的石室,除了一张积满灰尘的石床和一个倾倒的石凳,空无一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霉味。
希望落空。
林昊的心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果然,机缘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靠着的石壁某处,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清晰。
他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两步。只见那块松动的石壁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件事物——一枚巴掌大小,通体布满铜绿,样式古朴无比的青铜钥匙。
钥匙造型奇异,非刀非剑,钥柄处雕刻着模糊不清的云纹,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感应不到丝毫灵气波动,就像一件凡俗间的古旧物件。
“这是……”林昊心中惊疑不定。一位被囚禁的前辈,在如此隐秘的暗格中,就放了这么个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将青铜钥匙取了出来。钥匙入手冰凉,沉甸甸的,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特异之处。
反复查看,甚至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反应。
“或许……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遗物吧。”林昊苦笑一声,心底那刚刚升起的一丝火苗又熄灭了。也是,就算真是什么宝贝,以他炼气二层的修为,恐怕也催动不了。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带着满腔的失落和更深的迷茫,转身离开了这处废弃洞府。
回到木屋时,已是后半夜。确认婉儿依旧安睡,他稍稍松了口气,和衣躺在地铺上,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怀里那枚青铜钥匙硌着他,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今晚徒劳的冒险。
不知不觉间,他竟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上下四方,皆是幽暗。而在那幽暗深处,悬浮着无数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光点、气泡、乃至庞大的陆块、旋转的星云……它们彼此隔绝,又似乎存在着某种玄妙的联系,共同构成了一幅浩瀚得无法想象的画卷。
万界!
这个词莫名地出现在他脑海。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那枚青铜钥匙,忽然微微发热。紧接着,一道微弱至极、近乎虚无的青色流光,如同受到某种牵引,自钥匙上分离而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离他最近、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即将彻底黯淡湮灭的极小光点之中。
那光点,在青色流光融入的刹那,似乎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彻底崩解、消散,归于永恒的黑暗。
而就在那光点崩解的瞬间,一股精纯、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蛮荒气息的奇异能量,顺着那道虚无的青色流光,逆流而回,透过青铜钥匙,丝丝缕缕地注入林昊近乎干涸的经脉丹田之中!
“嗡!”
沉睡中的林昊猛地惊醒,豁然坐起!
他难以置信地内视自身。
丹田内,那原本只有发丝粗细、微弱得可怜的灵力,此刻竟然壮大了一圈,变得凝实了许多!而且,那股新注入的能量并未立刻与自身灵力完全融合,反而如同最高效的燃料,自行在他经脉中缓缓运转,所过之处,经脉传来微微的胀痛感,却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活力!
他的修为,竟然在睡梦之中,凭空增长了一截!虽然距离突破炼气三层还有差距,但这增长,比他过去三个月苦修的总和还要多!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气血活跃,五感似乎都敏锐了一丝。
林昊猛地低头,从怀中掏出那枚青铜钥匙。
钥匙依旧古朴,布满铜绿,静静躺在他掌心。
但此刻,在他眼中,这枚钥匙却已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通往无限可能的神异之门!
“吞噬……万界本源?”他回想着梦中那奇异光点崩解时反馈而来的精纯能量,一个震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脑海。
这钥匙,竟能窃取、吞噬其他世界本源之力,反哺己身?
若真是如此……
林昊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紧紧攥住手中的青铜钥匙,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点燃了他深埋心底已久的野火。
他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眼中却再无半分迷茫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
青渊界的枷锁?万界的传说?
或许,这一切对他而言,将不再是遥不可及。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木屋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意:
“这条路,我走定了!”


